皇帝也不知是变了什么主意，愣是要一同督促检查郁怀季和七皇子的课业，于是两人每日申时就排排坐在皇帝殿中。

郁怀季提着笔杆推说头疼，皇帝冷哼道：“去找太医来。”

太医到时郁怀季立刻又无碍了，他真诚道：“今日外头冷得很，我们来时淋了些许雪，大约就是冻着了，我现在还好，但医官不如给小七看一看，他身子弱，就怕着了凉。”

七皇子不明所以乖乖听从吩咐的时候并没有瞧见郁怀季和皇帝对望了几眼，医官只说七皇子尚无事，若是担心回头身子不好过，可先喝些暖身补气的汤药。

皇帝的药膳也就顺理成章地端上来了，七皇子不免感慨道：“爹爹可真是心疼六哥，让我也能跟着沾光。”

这样一说似乎也合乎情理，皇帝朝对着药膳苦大仇深模样的郁怀季挑挑眉，笑道：“小六，你弟弟都知道朕心疼你呢，你是要辜负朕的心意么？”

郁怀季黑着脸盯上了七皇子，皇帝又道：“一个药膳而已，尚且不是刚熬好的苦药，你什么事情没做过，还怕吃个药膳？”

皇帝拿着书卷细细看着，又道：“今日不是你过生辰么，朕命人备下了吃的，不时便至，你们就留待用了晚膳再走。”

郁怀季听得一愣，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书卷，只说道：“陛下居然记得，我自己都忘了。”

他向来只觉得自己更像是游荡于世间的一缕魂魄，也想不到在宫中还有人记得他的生辰，他又道：“陛下可真有心了。”

上一世的今日，郁怀季只记得自己似乎差点活不下去了，京城不过是初雪降临，北疆严寒大雪，他在那地方四处碰壁，那些人大约是看他只剩一口气了，不想废心思管他，就让他自己在外头自生自灭。他本该在那一日就殒命的，可是偏有一个人将他的命捡了回来，怀季有时在想，他若是当时真的死了又会如何。

皇帝只觉得他心情不太好，因为他一时忘记了接着装模作样喊他爹爹，但是他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遂问道：“你怎的了？”

郁怀季瞥了一眼外头灰蒙蒙的天色，如同一方朴素的灰釉，其中落雪更显得其凄然，发觉现下不过酉时过半，天色竟已沉了下去，他似随意地说道：“只是在想今年雪若大了，不知道会不会冻死人。”

皇帝只觉他言语奇怪，遂又说了其他事：“北疆使臣来我朝，朕顺道也诏了方老回京述职。”

郁怀季眼睛一亮，思考了一下便说道：“儿甚是仰慕方将军，不知到时爹爹可能引儿去见见？”

“方霆将军么，爹爹能不能带六哥去的时候也领上我。”

毕竟在一众少年心中，将军威武所向披靡，保家国安定，都能让他们充满热血且心生向往。

皇帝话语中似乎意有所指：“那便就要看你们表现了。”

郁怀季最后也没能动口吃那药膳，倒是薛福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陛下，礼部尚书求见。”

郁怀季立刻开开心心地爬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我和小七就先走了，爹爹您忙就是。”

“坐下，朕有叫你们走了么？”

郁怀季复又坐了回去，哼哼道：“我那不是想着您要处理政事么。”

皇帝并不搭理他，怀季也就继续抱着书卷打盹，礼部尚书跟皇帝一套礼节做足了才开口道：“陛下，臣方才才得知消息，戎狄使臣竟有先头部队已至京，使团原本是还需三四日才可到，现……”

郁怀季手中的笔顿在纸上，连忙问道：“一共几人，什么身份，可有报鸿胪寺名单，如今人在何处？”

礼部尚书迟疑地看向他，皇帝道：“卿与他细说。”

“回六殿下，只一人，是现戎狄王的兄长百里越，一人一骑，疾行至城门口，手上有戎狄印信与奉诏书，臣方才已遣人去迎接，此刻大约在前往鸿胪馆的路上。”

“这天色乘马前来，又只身一人，陛下，臣觉得此间或是……不知戎狄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戎狄王的这位兄长，从前倒是不曾听说过，皇帝正要问郁怀季，谁料那崽子已然起身欲出门去，急匆匆地对他道：“陛下，我有要事出宫一趟，今夜怕回不来了。”

“站住，你要去做什么？”

郁怀季勉强耐下性子来，说道：“去见一位故人。”

说完他也不待皇帝再说便要走，皇帝气的要跳脚：“竖子，外头天寒地冻的还要跑，拿了外披再去！”

郁怀季已经没影了。

礼部尚书颇有些尴尬，而七皇子则是有些心惊胆战，皇帝念道：“卿见笑了，这混小子总不听话。”

雪天里的天色虽不明朗，但光线却比平常黑夜好些，郁怀季自出了宫门便驾马疾驰，他孤身一人投入了细碎的风雪中，迎接着榾柮无烟的无尽雪夜。虽不是夜深，这个时节街上却甚是清冷，他本离京八年，将京城许多事物都忘了干净，但近来时时留恋闲逛，倒不至于找不到路。

他走的是从城门去鸿胪馆的必经之路，许久不曾这般迅疾地策马，竟让他有些恍惚，脑海中蓦然忆起他于沙场策马杀敌，他的故人总是同他说，不可去，很危险，他替他去。还有那些安定日子里他们共同策马山野，他总是在最后时刻让下他来，同他说，我输了，便输这壶酒给将军罢。

还有他与他的最后一面，他的故人要回戎狄，而他与他分别的并不温和，他策马远去时甚是果断，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他本以为待他回来，他们二人或可共饮，他再同他好好说上一说，可是终究没有机会了。

郁怀季的心似被浇了一坛烈酒，痛苦与激荡都不可名状，他死之后，他如何了，他究竟怎样了。

那时的他，终究太过于迟钝，又或是因为自己不可预见未来的一生而不去开口，到最后，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这样的雪夜，或是不同于今日的雪色，他们经历过铁衣照雪，又或欹枕暗灯地对饮，那无数个日日夜夜，早将他刻在他的心中，再难忘却。

一路上竟都不曾遇到队伍，他被风雪迷了眼，心中亦是迷茫与踌躇，只动着僵硬的手继续驭马。

他不知道此时的他是不是他的故人，他又是不是他的故人，可他如今，能再见他，就是无上幸事。

还离城门有一段距离他便停了下来，抬手拭去眉间雪渍，看见了雪夜中的几盏昏灯，看见了那个无比熟悉却又不同的故人朝他缓缓走来。

他还比他小几个月，这个稚嫩的年纪里他身上本没有那近乎咄咄逼人的锋芒和凛冽之感，郁怀季看着他已然是隔世再逢的心上人一步步走来，仿佛踏在了他心上。

他一辈子都是他的羁绊，分不开，断不了。

略带稚气的脸庞映着雪光显得清冷宁静，却又添出不合时宜的温和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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