澪醒来后，静坐了许久，才起身把窗户打开。等凉风把思绪拨弄清晰了，她便从窗户跳到屋顶，坐在山形墙前，看那轮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月亮。

她想起自己最初失忆时，也常常看着周围的环境发呆。那时候的澪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单纯用眼睛打量这个世界。

没有哪一刻比这更纯粹了。仅仅是看着那些花、鸟、不知名的山，世界在澪的心里就宽阔起来，它们本身就是一团不可分割的意义，盛情邀请她融入其中。

澪给不出相对应的词语，任由本心将它们都装进名为“美好”的瓮。

但仅过了一周，一切便发生了转变。如今澪看月亮、看她种下的凤凰树，记忆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让她徒生悲凉的心。

管理局没有宵禁，不管多晚都不会熄灯。每一个部门都亮着光，每一处光都代表一桩悬而未决的事务。

这个世界没有哪一刻是彻底熄灭的，每个晚上都会发生各种事情。澪已经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用理所当然的目光去看待了。

过去的焦虑、未来的迷茫、四处钳制的压迫、蛛网般权力的要挟……当她恢复了记忆，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这些危机里。每一样都无从忽略，令她心神不宁。

为什么人不可以逃脱这些东西，获得片刻宁静呢？

她听见一道极其细微的开门声。有人从这座时刻运转的巨物里走出来，站在廊前。他舒展了一下身体，看上去略显疲惫。澪从象牙白的发色与清瘦的背影认出了他的身份。

难道祀春现在才结束工作吗？澪忽然有些愧疚，毕竟现在她负责的很多事务都是祀春在处理。澪犹豫要不要出声叫他。今早她才和他说完话，但祀春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受了挺大的委屈。只是——为什么呢？

他是高材生，现在是副局长，按理来说地位优越，薪资优渥，他会委屈什么呢？是因为工作太多的缘故吗？

“祀春。”她最终还是呼唤出他的名字。

风像刚从水面上来一样，凉凉的。从祀春抬头仰望她的动作与惊讶的神色，澪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坐在这么高的位置。她们对视了许久，澪有些不适应这份沉默，她让他上来，坐在自己身边。

有了澪的指令，祀春才做出行动。在树枝与风的牵引里，他挨着澪在山形墙前坐下。

“我还不知道原来可以坐在这个地方。”祀春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工作到这么晚吗？”澪不确定地说。

“嗯，算是吧，”祀春回答道，“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你可以休息呀？”澪疑惑不解。

祀春解释道：“休息不是目的，利用休息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他忽然靠过来，却在澪以为他要抱住她的时候，祀春停住了。

“一些……被禁止的事情。”

“是什么？”

突然间，祀春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猛地握住她的手，好似做了许久心理斗争，现在才鼓足勇气说出来：“澪，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就好了！只是，可不可以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会不安。”

澪问他自己是什么眼神，祀春用受伤的语气说，从未见过的如此冷漠的眼神。

澪垂下眼睑。她不知道这种好奇的猜测在外人看来是冷漠。“我没有对你不满。”澪回答他。

这是实话，记忆中的澪面对祀春有过愤怒与失望，但唯独没有不满。祀春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这是她们对祀春的评价。

祀春稍微松了口气。但和以前相比较，她们离得还是太远了些。澪问他有没有发觉她们之间的风声过于闹腾了？祀春闻言，凑过去与她肩挨着肩。

“你怎么忙到这么晚？”她继续问道。

祀春在她的举动中缓和了紧绷的神经。他耐心汇报道：“我在整理传感器系统里上传的暗黑体信息。最近暗黑体出现得略微频繁，分配权在我们手上，所以审核的时候会花较多的精力，确保分配给正确的异能者。”

“这种事情依靠系统算力不就好了？”在澪看来，计算机在方面有着巨大的潜力。

祀春笑了笑：“这世界还存在着很多算法没法决定的事情，分配暗黑体就是例子。”

“为什么？”

“算法只是为我们筛选出距离最近的异能者，可我们需要根据他们的状态进行调整，而这些是不被算法考虑的东西。有些异能者因为前一次任务耗尽了能量，等待下一次补充，为人身安全着想，这一批异能者是绝对不能分配到这个任务的。”

“等待下一次补充？”

“是的，还有三天，你就要去各区启动补充异能的法阵了。原本我还想，如果你没能想起来，那我们就用拖欠资金的旧账来延缓这个安排，不过……现在你想起补充异能的方法了。”祀春说完又补充道：“之前你快刀斩乱麻，说一个月分别给三区补充两次异能，一次是月中，一次是月底。”

“所以，他们才会让我们去解决那么多暗黑体。”澪灵光一现，抓住了这里面的重点，“这样他们就能节省异能的能量，留在其他事情上了。”

祀春露出会心一笑。

“果然，聪明的人不论是否失忆，都始终聪明。”

“那你呢，澪，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澪伏在臂弯，偏过头看着他。月光恰合时宜地照着她们，澪从祀春翠色的眼里看见满满都是自己。

这是不是人情世故？

她要的答案果真在祀春身上吗？

“感觉你有很多心事。”祀春把外衣盖在她身上。

“是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三区那边负责人又有麻烦事找你了？”

“没有。”祀春衣服上有浅浅的木质香。很好闻，她把脸埋进了衣服里。后来风变大了，他把身体往后倾，跟随着云朝月亮挪动的轨迹。木质香更浓郁了。澪向后靠在他肩膀上。

“不过你倒也说得没错，我确实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东西，一些，茫然的事情。”既然祀春问了，澪便准备挑拣一些话对他说。可这念头一出来，她刹那间想到回忆里那个口是心非的自己，原来她们已这样相似了。

“茫然？”祀春思考了一下，回答她，“也是，每个人都有茫然的时候。但在我看来，茫然只是因为人还没有找到行动的定点。你现在失忆，还没有完全想起来你要做什么。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我知道呀，”澪接腔，“我想要的是想起以前的事情。”

“不，我知道你真正想的不是这个。”祀春说。

澪有些无奈：“想不起从前的事，就没有异能，那管理局……”

“这只是你的手段，不是你的目的。”祀春告诉她，“如果你把这些当成目的了，那你茫然是必然的。因为记忆是杂乱无章的东西，而目的绝不能杂乱无章。试想，人怎么可能同时拥有上千种目的呢？如果不把它们当成手段来看，你迟早会迷失在记忆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记忆只是我为了某个目的的手段吗？”有时候，她不得不为祀春敏锐的直觉捏一把汗。

“那我以前的目的是什么？”澪问道。既然祀春这么自信，她倒要看看这个世界的高材生究竟有多了解她。

“成为异能时代的王，把分散在四区的权力收束到自己手中。”祀春说得极其冷静，语气中又透出几分骄傲。

澪看着他，突然笑出声。

虚惊一场。她想。简直就是虚惊一场。如果没有看到以前的记忆，她或许真的要相信了。这个目的没有在她内心激起半点波澜。

听到澪的笑声，祀春耸耸肩。

“噢，当然，这些都是我猜的。不然建立管理局来做什么呢？和四区博弈这么久总得为了一些大的回报吧。”他说，“所以，等你想起来以前的事，能告诉我我猜得对不对吗？”

“好啊。”虽然祀春完全猜错，但澪的心情却好得不行。她们的脑袋靠在一起，吹着月光渲染的风。

“那么，我亲爱的局长，你现在应该不茫然了吧？有决定好今后具体做什么吗？”

“有啊。有两个目标。”

“哪两个？”

“首先，解决掉所有的暗黑体。”

祀春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这个计划不错，务实的计划应该得到最大的重视。”他继续问道，“那第二个呢？”

澪扭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夜晚的星空。现在离日出还有四个小时。

“给你明天放个假。”

“嗯？”没等祀春反应过来，突然一阵强劲的风袭来。这风极快，极稳，把她们都带到了满是月光的床上。

她把祀春按倒，抚摸着他身体的轮廓。有时候，想要知道这片失忆之林曾经的事情，或许还需要成为一名园丁。

“你很累了。工作到这么晚，辛苦了。”澪喃喃说。

“啊，这不算什么！”祀春倒是惊讶，“你这是怎么了，澪？”他很自然地把她揽进怀里。澪推开他手，撑起上半身。

你这样我就不好发挥了。她低声耳语。告诉我，我们以前会这样吗？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一次的澪可谓得心应手。

“你今天怎么……”

“是吗？”

祀春哼吟了一声。只是稍微贴在一起，他就成为一棵等待护养的乌桕了。在攀折之前，乌桕也应得到好好护理。她会是一名合格的园丁，去抚养一棵树，甚至一棵树苗。现在只是入了秋，树衣没有理由费尽心思留下。

“我还以为你……”

“我什么？”

乌桕在轻微颤抖。祀春说，他以为从那天早上起，澪就不愿意碰他了。她甚至关了窗，不让他来找她，不是吗？

澪倾听着他不安的来源，慢慢吻住这不安话语倾泻的伊始。只需要褪去起到保温作用的装束，凉风吹来，乌桕便撑开天地，这树上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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