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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欺负

云拂晓莫名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耐着性子:“那自然不是。牧仪这种小角色,我还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我呢?”

云拂晓下意识问:“你什么?”

“我胜过,也输过,与你始终不分上下,”裴真的声调很冷,没有任何起伏,“但还不是被你忘得干干净净。”

有这样的逻辑?

“你跟他比这个做什么?”云拂晓张口就要反驳,“我又什么时候忘记过你?我不是一直都记得你?”

裴真眸中冷意更甚,一字一顿道:“记得我什么?”

“你的剑法。”

云拂晓在他深冷的注视中,又补一句:“还有厨艺。”

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其他。

裴真静了片刻,竟再听不到她补充什么。于是一点头,唇边勾起,也瞧不出是否在冷笑了:“行。”

行什么行,怎么就行了?

云拂晓的心里也涌上怒火。

她最讨厌他这样沉闷得令人琢磨不透的性子。

到底要怎么样才好?

她丢掉那根竹枝,撤去了对裴真颈间的压制,连半点肢体接触都不想有。

裴真性情隐忍克制,而她生来恣意随性。

她在寒山待得实在无聊时,也曾以逗弄裴真为乐,故意说些他这种克制之人难以接受的话,看他愠怒、引他失控。

但云拂晓始终认为,她从未看清裴真心中真正所想。

他是静水流深,她垂下手臂,可以拨起涟漪,然而终究无法触及水底。

譬如此刻。

云拂晓难免感到心烦意乱。

裴真闭了闭眼,片刻后,怒意隐去,又恢复他惯常的那种沉静:“方才在白鹭殿,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

“哪个?”云拂晓想了片刻才道,“薄浪浮白?”

裴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冷着脸没吭声。

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一根刺。

云拂晓也不由轻拧了下眉。

其实从她在白鹭殿下了第一道战帖时,就能预料到会有这一遭。

他心情这么恶劣,不就是因为她没把战帖下给他吗?

可她心中也有怒意。

裴真跟一个战帖较这么大劲,却要对前世的那杯毒酒避而不谈。

那好,她可不是个隐忍憋闷的人,她就要挑明。

她就是气他把自己封在寒山。

无论什么手段,她就是要走。

那杯毒酒,就是云拂晓诱哄他饮下。

那么,他不该恨她吗?

为何还要来找溟海仙门,对她百般试探?

裴真似乎对那件事有些抵触,但云拂晓向来洒脱,偏要放到台面上来:“薄浪浮白是我们清波城的招牌,你没尝过?”

一句话,将裴真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再度勾起。

低眸,却见她抿唇,瞳中流光浅浅。

漂亮得近乎刺目,态度却依旧随意。

他忍了又忍:“我尝没尝过,你不是一清二楚?”

嗓音些许沙哑,含着恨。

云拂晓眼梢含笑,她当然清楚。

“嗯,没尝过算了。”但她故意和他对着干,“反正你这种滴酒不沾的人也尝不出味道好坏。”

云拂晓撂下这句,肩头蓦地传来一阵热度,似被他伸手紧紧握住。

那手掌宽厚温热,自肩头移到她后颈,纹理分明的掌心贴住她细白的肌肤。

云拂晓曾经不许他随意触碰。

但他被激得忍无可忍时,也会这样捏住她后颈,不叫她再逃开。

她不知道为何他会喜欢这个有点压制性的动作。

但此刻,云拂晓不得已顿住身形,如被捏住命脉,就听裴真稍微俯身,压低的声音里有着沉沉的压迫感:“所以,前世你离开寒山时对我做过的那些事,也一并忘了,是吗?”

两人相距极近。

气息在彼此脸颊、脖颈处轻柔地纠缠。

也许是天热,也许他本就体热,云拂晓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种蓬勃的热度传递过来。

反手抓住他骨节分明的指,向外拉扯,他却岿然不动。

她便只好放弃,任由他去。

“终于肯问这个了?”

云拂晓挑起眉梢,眼眸极亮地与他对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当做无事发生呢。”

裴真明显不悦:“我本来不想提这个。”

“但你还是提了,为什么?”

她语气轻松。

她当然轻松。

毕竟是她哄骗了他,诱他饮下那一杯又一杯毒酒。

他是溃败的那一个。

而云拂晓从不会为此感到愧疚,她只将那当做离开寒山的手段,因此漫不经心道:“因为发现那件事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对吗?”

裴真凝睇她,良久,低声问:“你就一点都不在意?”

声一落地,云拂晓还有什么不懂的?

但她依旧不肯服软:“你把我封在寒山那么久,我当然在意。”

她才不在乎那个吻。

她只恨裴真把她封在寒山,剥夺她的自由。

裴真握在她后颈的手指微颤。

这点轻微的力道变化,被她轻易捕捉,眸光愈发静:“我早就说过,我一定会离开寒山,无论用什么方法。”

她的语气平淡,轻扬眉:“所以那天晚上,当我提出要请你饮酒的时候,你不就该预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了么?怎么事到如今,又来问我是否在意?”

裴真黑瞳幽深,沉着脸一言不发。

两厢沉默。

良久,云拂晓的后颈都被他掌心硬茧磨得有些痛,尝试挣扎,无果,于是轻笑出声,干脆挑明了他的不悦之处:“因为你不是恨我给你下毒,而是恨我吻你,坏了你的清净心。”

裴真薄唇微动,声音很低:“你这么想?”

然而她又笑,唇齿间轻吐的言语如利刃,刺破他冷静的伪装:“可那晚主动的分明是你呀,裴师兄。”

话音落下,纵使花林里春光明煦,两人的思绪却被一瞬拉回那个潮湿的雨夜。

那个混着山茶花香的潮湿雨夜,满山都是潇潇雨声。天地间风雨如晦,声势浩大地灌进纱幔飘摆的阁子里,拂动两人纠缠一处的衣衫。

是他主动。

裴真滴酒不沾。她难得好声好气哄他许久,甚至不惜自己饮了小半杯,都无法引他破戒。

她抵在他颈窝,耐心告罄。只觉他心如磐石,不可撼动半分。

于是难免气馁,挣扎着扭身要从他怀里退出,刚撤开一点距离,却又被他蓦地攥住手腕,跌回他的怀里。

彼此身躯贴得更紧,云拂晓的后颈又被他捏住,微凉的肌肤立刻感受到他掌心灼烫的热度。

她抬眸,望见他漆黑眼瞳中深埋着的痛苦,不由一怔。

那是云拂晓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裴真。

阴沉、压抑,浓黯的绝望。

被他双臂箍住腰、被迫压向他胸膛的时候,她还分出心神去想:怎么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分明不过分呀。

然而,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被裴真按在怀里,下巴被他指腹捏住,仰脸承受他似乎隐忍到极致的吻。

云拂晓立刻失了想法。他吻得青涩,却重,令她拧眉,不由轻哼出声,手指按在他肩轻轻推拒。

他灼热的气息扑在她微凉的颊肉,唇舌旋即传来厮磨的痛。口中残存的清辣酒意,也一并被他用力吮去。

也是借着这个吻,云拂晓才终于寻到他的破绽,一点点将毒酒都喂他饮下。

“是我主动。”

云拂晓思绪被拉回,再次察觉到他气息的迫近,心头一颤。

那个吻最后掺了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知是谁的唇舌破了。

而此刻,她无意识地抿唇,似乎仍能感到微痛。

“就算再回到那个雨夜,”裴真倾身过来,眼瞳愈发漆黑,“我依旧会主动。”

云拂晓脸上笑意渐敛。

他握在她后颈的掌心温热,却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

暖阳照耀他身,花雨落在他肩。

裴真低眸看她,却通身的肃冷。

云拂晓维持着面上冷静,勉力扯起唇角:“你是不是被气到失去理智了?”

裴真一顿,像是没听清:“什么?”

“你说你恨我,却又不想杀我。”

云拂晓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你为何还要来溟海找我?我早就说过不想再和你打,裴真,是你始终没个厌倦的时候。”

她挨近他,抬手抓住他的领口,生平头一遭如此无情:“既然已经重生,前世种种我便不想再提。但若一直如此和你拉扯下去,我又不喜欢。所以趁早将事情说个明白才好。”

裴真垂眸看她,气息压抑,漆黑的眼瞳里似乎漫出愤怒的焰。

他抑了又抑:“你想怎么明白?”

便听她红唇微启:“潮汐宴结束之后,你做你的剑阁弟子,我做我的魔头,你我便当从未相识过。”

云拂晓注视他,上勾的眼梢含着冰冷的意味:“今后若不幸再相遇,是我倒霉,你要杀要打,我奉陪到底。”

午后阳光过分的炽盛,如天幕撕裂开,刺目的光亮泼洒,湮灭万物。

裴真在她微冷的笑意里,感到理智如丝线般逐渐崩毁。

他按在她细白后颈的手指,轻轻颤抖。

“不幸相遇?”

他沉声重复,声音低至沙哑,“我要杀要打?”

她眼梢勾起,不闪不避与他对视:“不是吗?”

裴真敛着眉,不回应。

事到如今,她竟还以为他想杀她。

他抑着怒火,看她那双忘却了所有往事的明澈眼眸。

她张扬、恣意,漫不经心。

过往种种,都可以不在意。

他可以看到她微微勾起的唇,饱满莹润,以及皓白的齿。

那个弥漫着山茶花香的雨夜,他控制不住地与之激烈厮磨过,也放轻力道,竭力克制着,温柔舔舐过。

她说得对。

他在意的不是那杯毒酒,而是她的吻。

然而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原来云拂晓根本不在乎那些。

她甚至可以漫不经心地提起那个吻,由此反过来逗弄他。

一句“不在乎”,就可以让前世那些纠缠变得那么轻。

还要反过来,怪他对她要打要杀。

裴真想清楚这点,骤然就泄了力。

他已不想再争辩什么,只等她那张润红的唇,还能吐出何种恼人的话语。

果然,云拂晓见他不反驳,更理直气壮:“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你不就是想要和我分个高下吗?”

她睁大双眸,一瞬不挪地注视他。

两人近得气息都要纠缠,云拂晓在他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珠深处,看到了她此刻的样子。

漂亮,骄矜,趾高气扬。

可裴真却为何如此神情?

弄得像是她欺负了他。

“我没有,”裴真按捺着气息,“是你。”

云拂晓注视他,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闪回,一时神情微妙。

是她总要与他一决高下。

是她想方设法气他,给他找各种不痛快。

“但我也厌倦了,”云拂晓轻阖着睫,慢慢松开了攥住他领口的手,“这个修真界的一切纷争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想再和你争了,裴真。”

裴真脸色冷寒:“所以你想说,我该走了。”

云拂晓听他这么说,先是一顿,随后悄悄松了口气。

这男人虽性情沉闷执拗,但头脑是聪明的。

她很欣慰,没有多费口舌。

同时也诧异,竟然这么快就不必再和这个宿敌缠斗。

裴真当即看出了她的无谓,心下一沉:“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最好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别踏入溟海仙门,更别出现在你面前?”

“我当然没这么想。”

她抿着唇,下意识就反驳,又放缓了语气:“明天要开无根水境,你玩完了再走也是一样的,不差这么几天。”

现在就赶人走,显得他们溟海仙门多没有待客之道似的。

况且,裴真其实是作为剑阁弟子,受邀来到溟海仙门参与潮汐宴的。

她现今只是静澜宗的小小弟子,才决定不了他的去留。

裴真却半点也不领情,面色冷寒,注视她许久,一点头:“行。”

他语声冰冷,云拂晓立刻察觉到:“行?”

但她不明所以,心底也翻涌出怒来:“行你现在就走。”

现在就离开。

她决定不了他在溟海三岛的去留,但是能让他不再踏足静澜岛。

然而话音方落,裴真脸色彻寒。

他垂眼凝视她,薄唇紧抿。瞳仁漆黑而无神,却有种近乎漠视生死的冰冷。

对视的瞬间,云拂晓终于短暂地明悟,为何裴真在南境能有如此凶煞之名。

以及,为何无旸剑尊冷着南境各世家精英不收,非要收他为徒。

此时,如若为裴真配上一把剑,便没人敢怀疑他是个天生冷漠的杀戮机械。

是贺道临的插科打诨与温和笑意,为他周身肃杀制造出一种可接近的假象。

但她才不肯服输。

她与裴真对视唯一怔住的那次,还是为他姿容所迷惑,此时又怎么肯被他气势压倒?

她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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