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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冬至节

不必陆琪提醒,姜灿也必不可能凑到陆玹跟前去。

她对府里的年轻郎君一向是很识趣地回避,也很少在园子里逛。

姑母再好,到底是住在旁人家,说自在肯定不如伯府。

在公府呆了几日,姜灿迎来了头一个没和其他两个妹妹一起过的冬至。

本朝极重视冬至节,前一晚通宵不睡,要似元夕般守岁。

于是廿六这夜,姜灿和正院婢女们一整晚都在陪姑母玩牌、玩双陆,困了一起吃顿消夜,熬到天际泛白,终于听见姑母说:“快睡去,夜里再过来一起吃顿节饭。”

姜灿唔唔点头,走出几步忽而惊醒,揉着眼睛回来问“炜炜呢”,把仆妇们都给逗笑了。

姜清道:“就让她在这睡,折腾什么呀。”

姜灿不好意思地笑:“困迷糊啦。”

廿七是正日子,这一早上,皇帝要到明德门外圜丘祭天,回宫还有朝贺、赏赐、宴会。

五品以上官员都得随行祭天,陆玹据说是寅时不到就出了门。

那会儿仆妇来禀,姜灿熬得脑子都糊成了一团,没精力感慨他的辛苦。

直到躺回榻上,困得手指头都动弹不了的时候,宕机的大脑才迟缓地蹦出个念头——

高处不胜寒啊。

这么多年,姜灿一直觉得自己活得还挺好的。

平襄伯府纵是落寞了,在庶族寒门眼里也是锦衣玉食的贵人。安稳、殷实、呼奴使婢,若不是今年运道有些差,其实不至于要走这一趟。

唉。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世间还有一种人,生来就是人尖子、高岭雪,他们养尊处优、目无下尘,与凡人之间隔着天堑。

在青骊等人的描述里,那么骄矜、孤高,什么场合都只有旁人等他的份。

纵是这样的人,因为皇帝出行,也得提早一个时辰不止在皇城外立候,等待禁军安排沿途疏散,听从鸿胪寺又臭又长的礼仪流程。

真是,谁说不是天外有天。

这些,都只是她入睡前的胡思乱想,没有和任何人多嘴。

并且因为困不行了,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醒来就被忘了个干净。

一觉醒时,已经是下晌未半时分。

青骊捧来新衣裳:“女郎,试试看?”

在姜灿开口之前,她已经先笑道:“冬至节,夫人给府里郎君女郎们俱都置办了的,聊表做长辈的心意。”

姜炜也跑了过来,向她展示新衣:“阿姊看,蛱蝶好漂亮!”

姜炜年纪小,小小的个头,又是圆脸盘子,穿起这种桃红、藤黄的颜色最鲜嫩了,看得人心情好。

姜灿就笑起来:“好吧,好吧。”

她也抖开新衣裳。

姜炜呀地一呼:“可好看呢!”

姜灿就发现了,姑母给她们置办新衣裳真的是很用心。

拂紫锦的襦裙,本就特别衬姜灿这个年纪的女郎,再搭个丁香色披帛与大衫,越觉女孩子真是韶光淑气,娇妍美好。

青骊打量后满意道:“女郎这一身冰肌玉骨生得,叫人移不开眼,倒不必效仿什么弱柳之姿。”

姜灿赧然:“姐姐真不是笑话我胖吗?”

青骊嗔道:“怎么会,女郎这般匀停正好。”

姜灿自己望向铜镜内影影绰绰人影,嘻嘻一笑。

也觉得,正好。

青骊道:“夜里家宴,女郎便穿新衣去吧。夫人这些年最遗憾是膝下没个娘子,瞧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姜灿笑道:“好啊。”

这一次家宴,陆玹依旧没有露面,在宫里参宴。

这个姜灿不羡慕,从前阿父还在做世子的时候,那会儿伯府还行,也跟着参加过几次诸如冬至、元夕、朝贺宫宴,据说酒菜都是冷的,且因为是圣人恩赐,臣子们必须得享受地用光。

“不好吃。”阿父说,“差你阿母煮的鸡汤饽饦远矣。”

那时姜灿只当他又把牛吹上了天。

眼下灯影幢幢,其乐融融,姜灿咬着仆妇给她夹的蒸羊羔儿,在公府冬至宴的觥筹交错中忖量——阿母煮的鸡汤饽饦,究竟是什么味儿啊?

回去再问问阿父吧。

转眼到了冬至假第三天,陆琪来邀她去赏梅。

又赏梅,姜灿是不愿意动的,何况外头还飘着小雪。

说实话,她更想就在屋里教姜炜认字启蒙。

但陆琪说了,便是这般雪里寻梅才漂亮。

姜灿被他哄着出了门,走到半道,发现路不对。

她奇怪道:“不是去香雪海吗?”

陆琪神神秘秘:“今日出府吧,带你见识几个友朋,日后好在一起玩。”

“……”

姜灿直接后退一步,浑身写满了拒绝。

姜灿马上十七了,是大姑娘,要学着交际了,但……

她以往交际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能跟陆琪的朋友比吗?

陆琪宽慰她:“真的都是极好相与的人,灿灿,你不信我么?”

这哪里是信不信的问题,姜灿觉得,她去到那里,太过格格不入。

两边都不会舒服的。

见她咬着唇,陆琪越发地劝:“你都来长安好些日子了,只待府里,多闷啊?何况你——”

他笑笑道:“就算今日不见他们,日后总归也是要见的。”

陆琪自觉是很会哄人的,而姜灿又委实是个举棋不定、没什么坚持的女郎。

她会因一句“日后总归是要见的”耳根生热,还会在目光撞进他眼底的期待时生出迟疑。

陆琪势在必得。

“好吧。”姜灿妥协地道。

奉国公府的气派与江陵公府不相上下。

姜灿从前见过的腊梅都是一棵一棵,还是头一次在成片的腊梅里办宴。

这种金黄色的梅花,特别纷华昳丽,比之红梅、白梅,更添了江南的婉约味道。

南来的东西,在长安总是稀罕物。

冬天的腊梅,春夏的银刀,还有歌姬们黄莺般婉转的吴侬小调。

姜灿抿了一小口酒,配案边的点心,这府里的婢女做事很是细致,考虑她是女郎家,酒都是给她温到烫手的程度。

对面坐着的是奉国公本家的一位女郎,面容很是清秀,她与姜灿对上目光,微微一笑。

她问:“听阿琪提,妹妹是从扶风来的?乘车累不累啊?”

刚刚互相见礼的时候就听到她们姐姐妹妹地一通叫,姜灿还在心里嘀咕呢,觉得好像跟在扶风也没什么区别。

明明不是真姊妹,甚至还可能是头一回见面,神奇的是互相都亲亲热热。

这跟青骊一直致力教会她的“嘴甜一点”简直不谋而合。

那会儿姜灿混在边上附和,现下因这女郎的一句话,焦点都落到了她身上。

姜灿有些受宠若惊,呆呆地道:“还好。”

原以为她身份性格都是那么平庸,在场根本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她,也不会有人刻意针对她。

眼下这女郎却热情地关心她,这就是大家风范吗?

另一位不知谁家郎君笑道:“歌姬来来回回就那几首曲子,没新意,莫若我们谁来合一首?”

这时候,像调香、沏茶、抚琴这样的雅事,无论闺秀还是公子,都算是基本功了。

提议一出,便得到了好些人的认同。

那提议人自告奋勇:“我先。”

歌姬都退了下去,仆从取来一众乐器,有琴有筝,有笛。

那郎君自带了洞箫。

吹的什么曲子,姜灿听不出来。

接着郑家两位女郎合了《离骚》。

这个姜灿稍微入门了,听得出来,弹得可真好。

旁人喝彩的时候,她也跟着拊掌。

两位郑氏女郎里,刚刚跟她搭话的那位也在,她目光落在姜灿身上,微微笑道:“姜家妹妹来一曲吧。”

姜灿一呆,还在拊掌的手忙就摆了起来:“我……我不行,我就不献丑了。”

旁边人起哄:“来一曲吧,没事的。”“你头一回过来,怎能不来?”

“……”

勋贵圈子里总是很喜欢宴饮,一年四季的赏花,逢年过节,生辰嫁娶,仿佛到了他们这个阶层,生活中任何一些变化都是值得操办的事情。

相比起来,没有主母的平襄伯府日常生活就朴素许多。

至于姜灿自己,也还是更习惯后世那般淡泊的族群关系。

总感觉到了这样的场合,嘴巴都不是自己的了。

所以她并不知道,其实今日这个所谓的赏梅宴,就是因为陆琪在一帮朋友们面前吹嘘自家来了个美人表妹作客,吹过了头,引起了这群纨绔们的好奇。

是陆琪在朋友们起哄之下,专门为了“看看”她而设办的。

她还傻傻的以为真是来看梅花的。

梅花有什么可看的,梅林里都是老树了,年年到这时节都要开花,这帮纨绔赏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早都腻了。

陆琪怕死了她不来,那就丢脸了。

所以一开始瞒着她也好,哄着她也好,到底将人给骗来先。

眼下事态却有些超出了预期的范畴。

明明开始说好了只是将人带来给他们看一眼,这是在做什么?

陆琪有些恼火,但又都是身份差不多的朋友,他也不好拉下脸。

所以在姜灿求助的目光投来的时候,他马上别过头去,装作与身边人说话太认真,没有留意到她们那边的动静。

众目睽睽之下,气氛凝了一瞬。

郑家女郎似笑非笑:“妹妹快别谦辞了。”

已经开始尴尬了。

垂眼复抬眼,姜灿换了明快的笑容:“好啊。”

水岸梅林的空地上,腊梅盛放,金黄灿灿。

四周摆着屏风,生了炉子,炉子上烫着酒、烹着茶,还有各种精致点心。

年轻男女们围坐一圈,旁边貌美婢女侍立着,风雅极了。

这样的布置,无论从梅林外哪个方向过来都不容易窥视他们的活动。

可陆玹站在高处,水榭视野开阔,一垂眼,就能将岸边发生的所有尽收眼底。

又恰巧,他刚刚与奉国公世子郑绥议完事,正是放松、休闲的状态。

自然而然地走到了窗前。

少年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因为梅林空旷而寂静,便显得格外清晰。

那被众人起哄的女郎先前还一副为难的样子,在陆琪躲开她求助的目光之后,忽然就开了笑脸,主动地说:“我的琴不好,只有琵琶还能入耳。”

郑绥瞥见陆玹脸色漠然,好像没在意的样子。

陆玹在想,真蠢。

凭姜灿刚刚的表现,谁都看得出来她不想出风头。

明明可以顺着郑七娘的台阶,随便抚一首琴曲,她却主动要求换一种乐器。

若非极为擅长,人是不可能主动提出这种请求的。

那么就是心里存了气。

所以陆玹才会想,真蠢。

以为一曲惊人,这些人从此就会对她尊重些吗?

他神色不意,郑绥却兴致盎然。

仆从取来琵琶,姜灿试了试弦,调了下音,跽坐坐定。

琵琶声似珠玉坠落,时如清泉泻流。

在座诸人无论会与否,品鉴这块都不在话下。最开始起哄的几个都有些诧异,尤其郑七娘,脸色微妙。

不是说平襄伯府的女郎都疏于教养?

她怎地弹这么好?

她看眼陆琪。

陆琪脸色则好看多了。

此前他虽恼这帮起哄的人,却也是出于公府可能会丢脸的缘故,在他心里,未必不觉得姜灿过于小家气。

但她既有这么一手,小气也都成了谦虚。

梅林里的少年想不到水榭中还有人关注着姜灿的琵琶。

郑绥听而喜之:“此曲堪称昆山玉碎。”

他转而吩咐奴仆:“请这位女郎来。”

陆玹皱下眉。

郑绥虽为武将,却好雅乐,常常以琴称友……

长指在杯身轻点两下,他沉吟道:“少卿此举,怕是不妥。”

郑绥无所谓地笑了:“女郎之于我,不啻伯牙之于子期。流水常有,知音难觅,含章可能明白拙兄的心思?”

陆玹啜了口茶,没再说话。

听闻长兄召见刚才弹琵琶的女郎,郑七娘脸色更微妙了,不过仅仅只是一瞬,她便松了口气似,态度复又和善起来。

“快去吧。”她笑着推了推姜灿。

姜灿忐忑地跟着婢女来到水榭,垂头行礼时,便听一道温润润的嗓音客气道:“女郎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姜灿意外,奉国公世子,竟这般和气的?

意外过后又觉奇怪,自己从没见过对方,刚刚怎么会下意识认为对方必定性子冷傲又不好相处呢?

她反应过来,这是因为她认识的人太少了,而郑绥身份又太高,潜意识里,就只有把他跟江陵公府里履冰含雪的那位比较。

一抬眼,被她腹诽“履冰含雪”的那位,正襟危坐上首,没什么表情地饮着茶,连个眼神都欠奉。

姜灿眼皮一跳,视线东移,这才看清主座上面的人。

郑绥约莫三十许,一身云水蓝色丝绸长袍,没有饰腰带,只是用丝绦扎着,琥珀簪束发,格外风流飘逸。

面孔上微微含着笑,不算特别英俊的长相,但比之身侧玉雕般精致的陆玹,多了许多老练通达的世故,又是另一种魅力。

就,很难瞧出是个武将。

在姜灿为数不多的见识里,武将大抵都像她阿父那样过得粗糙,或是铁血般的男子。

大概这就是坐镇后方,指挥兵法的儒将吧。

郑绥眸中难掩惊艳:“女郎妙手,弹得好平沙落雁。”

姜灿赧然。

刚才梅林里弹奏的琵琶,竟被对方听见了。

也就是说……

她下意识偷觑陆玹。

陆玹忽然撩眼,吓得她垂下了头去。

“我……”她强使自己镇定下来,谦虚地开口,“班门弄斧,算不得什么的。”

郑绥笑道:“若女郎是弄斧,那么旁人更连小把戏都称不上了。”

看着姜灿眼睛笑弯的样子,陆玹莫名更觉得有点傻。

其实本来是很明艳的,这女郎样貌生如其名,灿然光艳,绝对不是圆钝的类型。

但可能是之前留给他的印象导致的,加上刚刚梅林里发生的事,让他觉得对方是自己最懒得搭理的那种蠢人。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从来没接触过像郑家这样阶层的士族,而郑绥本人又是那么的温雅,实易使人生出好感。

仅仅只是被他这么夸赞了几句,姜灿的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羞怯的微笑。

郑绥和颜道:“某少时尝得一龟兹琵琶,名曰‘乘月’,一直未遇有缘人,今日愿将此琴转赠女郎。”

姜灿眼睛微微瞪大:“……乘月?是桐君夫人的那一把吗?”

惊讶之中都忘了推辞。

郑绥微微一笑,命人去取了来。

桐君夫人是前朝有名的琵琶大家,换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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