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看着全息地图上那个闪烁的红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下去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在心里问了自己四十年。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似乎带着“归乡者”号里循环的、属于蓝星的味道。他想将这味道永远记住。
他缓缓抬起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然后，用一种近乎沙哑，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下达了指令。
“下去。”
“我们……回家。”
林一一重重地点了点头。
“收到。”
她再次闭上眼睛，庞大的意识与“归乡者”号的中央系统深度链接。
“‘归乡者’号，开始降临程序。”
“进入大气层模式，启动‘反重力抵消’及‘光学迷彩’。”
那艘静静悬浮在同步轨道上的、宛如神明造物的水滴状飞船，没有像传统的航天器那样，以一个剧烈的角度切入大气层，燃烧出耀眼的火光。
它只是……轻轻地，向着那颗蔚蓝色的星球，沉了下去。
无声无息。
它的表面，那层能吞噬所有光线的哑光黑色，开始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几秒钟后，它完美地复制了周围的太空环境，从视觉上，彻底消失了。
对于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天文台和雷达站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太空中，依旧是一片宁静。
飞船内部。
那面透明的墙壁，此刻变成了360度无死角的全景舷窗。
他们能清晰地看到，那颗蓝色的星球，在视野中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速度，飞快地放大！
白色的云层，如同棉花糖般扑面而来，又被飞船无声地穿透。
紧接着，是辽阔的大地。
山川，河流，城市……如同画卷般，在他们脚下徐徐展开。
“好美……”夏晚晴由衷地赞叹。她看惯了蓝星的风光，但此刻，看着这颗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完全不同的星球，依旧被它的美丽所震撼。
“爸。”林一一的声音响起，“我们正在接近你记忆中的城市上空。高度，三千米。”
林逸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趴在透明的地板上，向下望去。
一座钢铁丛林，出现在他视野中。
无数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它们有着极具未来感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楼宇之间，是蛛网般密布的、多层结构的立交桥，无数如同甲虫般的车辆，在上面飞速穿行。
“这……”林逸的瞳孔剧烈收缩。
这不是他的故乡。
他的记忆里，这座沿海城市虽然也算繁华，但最高的楼，也不过两百多米。城市的天际线，远没有这么夸张，这么……科幻。
“那里！”他忽然指着下方一个区域，声音有些激动，“我记得那里！那是我上大学时，学校旁边的一大片农田！我们还经常去那里偷……咳咳，摘玉米。”
“爸，”林一一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盆冷水，“根据实时地图扫描，你指的那个位置，现在是‘滨海新区’的中央商务区。我们正下方那栋最高的建筑，叫‘未来之光’，高632米。”
林逸的表情，僵住了。
“那……那条河呢？”他又指向另一边，那条横贯城市的母亲河，“我记得河上只有一座老旧的石桥。”
“现在有七座。”林一一调出了一个局部放大图，“三座是悬索桥，四座是斜拉桥。其中最宏伟的一座，叫‘东方之龙’，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跨海大桥的一部分。”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地标，在林逸的记忆中浮现。
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充满未来感的名字，从林一一的口中说出，将他的记忆，无情地击碎。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掉进了兔子洞的爱丽丝。
这里的一切，都似是而非。
他认识这片土地的轮廓，却不认识它的血肉。
他知道这里的名字，却不知道它的故事。
四十年的时光，像一把最无情的刻刀，将他记忆中那幅温馨的、带着点陈旧色彩的故乡画卷，雕刻成了一幅他完全不认识的、光怪陆离的未来都市图。
夏晚晴感受到了丈夫的失落。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爸，我们不能在城市上空停留太久。”林一一的声音适时响起，“我找到了一个绝佳的降落点。城市东郊的一座废弃工厂，周围是茂密的树林，信号被完全屏蔽，而且……离你家的老房子，直线距离不到五公里。”
“老房子……”林逸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建筑会变，街道会变，但那个家，那个承载了他所有童年和少年记忆的地方，总该……还有些痕迹吧？
“好。”他点了点头，“我们下去。”
“归乡者”号，如同一滴融入大海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滑向了那片被绿色植被覆盖的区域。
最终，它悬停在一片被高大厂房的阴影笼罩的空地上，然后，缓缓地，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丝震动。
仿佛它本来就属于这里。
飞船的侧面，再次如液体般融化，形成了一个通往外界的出口。
一股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和植物的清新，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工业时代的铁锈味，涌了进来。
林逸的身体，猛地一颤。
这个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
和他记忆深处，那个夏日午后，他从网吧里出来，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挣开夏晚晴的手，像一个被囚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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