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衍匆匆赶来医院时，花绘还满脸疲惫地沉浸在睡梦当中。要不是派出所联系熊衍，他还不知道熊勇刚有这么大的胆子堵人、勒索，甚至还伤了花绘。

至少熊勇刚在扔出酒瓶的那一刻，是想让花绘死的。

花母等来熊衍，就让司机送自己回家去取东西，她走前深深望了眼熊衍，声音有些沧桑，“没事，你进去吧，别打扰了她就行。”

龙警官一五一十地把熊勇刚坦白的事情告知了熊衍。

熊勇刚和黄远聪是在酒场上认识的，正巧黄远聪上次的气还没消下去，熊勇刚就把打听来花绘家的位置告诉了他，二人达成合作，蹲守了几天终于蹲到了人。

熊勇刚是主谋，这下又伤了人，还是得看花绘醒来才能把男人的行为彻底定性。

蓄意报复、敲诈勒索，还是家庭矛盾，这决定了男人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熊衍懊丧地抱着头，眸光落到女人苍白的面庞，眼眶通红，不由得湿润。他的父亲一直都是个混蛋，唐素云在家中甚至都不会提起他的名字，家暴、酗酒、出轨……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脑海中又回荡起男人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小野过来。”醉气熏天的男人扯着嗓门叫他，把他拉过来后仰天打了个嗝，像是野兽的嘶吼。

“小野啊，你知道老子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嘛，就是他妈要野！”

“不野，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喊我一声大哥啊！知不知道啊，啊？哈哈哈哈哈。”

男人彻底醉了，也许是酒后吐真言，他嘴里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男人不野，女人不爱，男人野，女人乖～哈哈哈哈哈！”

记忆中的唐素云明显有些害怕，她畏畏缩缩地冲熊衍招招手，说要睡觉了。

饶是她放轻声音，被男人听见，还是觉得气不顺。“怎么？啊！？老子和老子的儿子说两句话，轮得着你他妈管！”

男人将刚刚还强行抱着的儿子扔到地上，提起桌子上的笤帚就往她身上抽。女人躲都不敢躲，只能蜷缩在原地。小熊衍不知是被摔疼了还是吓着了，坐在地上就哭。

男人怒发冲冠，又朝小孩儿扑了上去。女人不顾一切，半跪半爬地冲上去，搂住儿子，又换来了更凶狠的毒打。

熊衍愤愤捶打着头。

彼时他叫熊野，明明已经八岁了，面对凶神恶煞的父亲，面对对母亲拳脚相向的父亲，他竟然丝毫不敢反抗。

在那个男人面前他是那么无能为力，从前是，现在也是。他太怯弱无能，保护不了自己的妈妈，保护不了自己的女朋友。

高中时的他总是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所以恨自己，恨自己是那个人的儿子，恨自己和他如此相像！

所以，十几岁的熊衍后来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对花绘心生保护欲。拜一些流言所赐，他总是下意识认为，花绘是件脆弱的瓷器。他要保护她，保护那些他觉得和自己的母亲一样需要保护的人，仿佛这样能弥补什么似的。

也许是弥补他过去的软弱，过去的无能为力？

那时熊衍觉得自己可笑，他在别人眼里逐渐沦为和那些混混一样的人，一样地被人畏惧、厌恶、瞧不起。而那些他自以为是保护了的人，其实压根不会觉得被保护了。

或者像花绘，根本不需要去保护。

从小家境优渥的她，在那个年代早早就佩戴了人工耳蜗，语言发育几乎没受到影响。如果不是后来遇见了熊衍，她也不会被卷入各式各样的麻烦当中。

哪怕出国十五年，和小城的羁绊削弱了那么多，回来后却依旧要因为他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花绘的手机就放在她枕边，突然响起的提示音让熊衍下意识抬头。

短信来自【中国国航】：“尊敬的旅客，

×××××航班现有少量空余座位。根据您的预约申请……”

消息的后半段熊衍看不到，他其实不想窥探花绘的隐私，可是这条短信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等他看到时，他的大脑已经开始自动处理这段文字。

目的地是法国，巴黎。

熊衍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大脑有一瞬是完全空白的，他几乎像是个无措的孩子，傻傻地看向花绘。

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熊衍目光呆滞。他慢半拍地想，对啊，花绘是拥有翅膀的优雅天鹅，不会永远留在什么地方。

更何况是一个充满烦恼的地方。

他是什么时候，生出了想留花绘在身边的妄念和期盼呢？

一双柔软的手忽然抚上他的脸庞，拭去他的眼泪。

女人的声音是那么温柔，让熊衍眷恋无比，“怎么哭了？”花绘刚醒，开口极轻，声音低沉又谙哑。

熊衍手忙脚乱地抹了一把脸，“没事儿。“他表面上故作轻松，可看向花绘的目光却充满歉疚，“龙警官都和我说了，说你还缝针了，疼吗？”

花绘摇摇头。她其实还没从梦境中完全清醒过来，“我刚刚做梦了，梦到我们去公园，回去路上却碰见一群小混混，又是你保护了我。”

熊衍怔愣，这故事与其说是花绘的梦不如说是回忆。

花绘第一次与黄远聪打交道，应该就是某次从公园回家的路上。熊衍如鲠在喉，一时说不出话来，他闷闷应了声。

哪里是他保护了花绘，要不是他当年和校外作恶的混混们不对付，他们也不会纠缠上花绘。

“熊大野。”花绘忽然又想起什么，从乱七八糟的梦境中分离出来，“我想起来了。”

“什么？”熊衍讷讷发问，目光还是黏在花绘脸上移不开。

“你是不是挺讨厌这个外号的，你说总让你想起以前的名字。”

熊衍迟钝地点点头。他都忘了是什么时候和花绘讲过这些，少年少女成为朋友，互相依靠、分享心事时是无话不谈的。

“放心吧，”花绘咳了一声，撑着身子坐起，她认真诚挚地捏捏男人的手，“我会慢慢想起来的。”

熊衍眼眶又不受控制地湿润，他睫毛微颤垂下头，慌忙避开花绘的眸光。

敲门声响起，是申语嫣回来了，“妈给你带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一会儿警察来做笔录，你先收拾收拾。”

花绘住的是独立病房，有专门的洗手间。

她缓缓起身去洗漱，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差点没站稳，熊衍连忙扶住她。他取了张洗脸巾润湿，轻轻擦拭着女人的脸颊，生怕不小心让伤口沾到水。

除了换衣服，熊衍没法儿完全帮她以外，其他地方他都体贴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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