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眼就变了,雨越下越大了,黑云漫天,豆大的雨点砸在船篷与甲板上,发出不绝的敲击声。
狂风卷着水汽,在宽阔的江面上掀起层层浊浪,推搡着客船剧烈摇摆。黑蒙蒙的天幕低垂,仿佛不断压下的盖子,云间不时有闪电交错出现,紧随其后的是滚滚炸雷,震得人心头发颤。
船舱内,每一次船身的剧烈颠簸,都伴随着学子们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呕吐声,原本就晕船的几人,此刻更是面如金纸,瘫软在地,只能把衣带死死绑在柱子上固定着。
即便是之前不曾晕船的学子,也被这狂暴的摇晃搅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舱内弥漫着酸腐的气味和浓重的恐惧,油灯在吊绳上疯狂摆动,昏黄的光影在舱壁上乱舞。
“抓紧!都抓紧身边牢固的东西!”
李夫子脸色发白,一手死死扣住舱壁的横木,一手努力伸向旁边摇摇欲坠的学生,声音在风雨和嘈杂中断续传来。
王夫子则半跪在地,用身体抵住一个因剧烈呕吐而虚脱的学子,防止她被甩出去,她紧抿着唇,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舱内。
一片混乱中,宋飞雪如磐石般立在相对稳固的舱门附近。她的身躯在摇晃中稳若泰山,一手牢牢扶住门框,另一只手则稳稳托住两个几乎要跌倒的同窗。
她侧耳凝神,眉头紧锁,舱外似乎有异响。
突然,她猛地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离她最近的谢楚仪几人以及两位夫子耳中:“船外有异响,像是金属刮擦船板的声音!”
此言一出,两位夫子脸色骤变,她们但常年居于书院,水路行走不多,更少遇险,一时之间也是不知该如何处理。
谢楚仪心头猛地一沉,她家中就有水运经营,自幼耳濡目染,对水路上的种种门道远比同窗了解。这样的天气还敢出来的水匪,只怕是目的明确的,轻易不能打动的,就是不知道是要对谁下手了。
宋飞雪的话瞬间在她脑中勾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她立刻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身边几人道:“两位夫子,飞雪所听恐怕非虚!”
“在水上若有金属刮擦之声,极可能是水匪用飞索钩船,意图登船劫掠!此时舱内混乱,若贸然声张,恐先自乱阵脚!”
“现在只能尽量让各位同窗安静下来,起码不要让水匪一下就知道我们这边的人数和现在的状态,要让水匪心中有所估计,避免直接动手。”
徐瑜闻言,脸上也覆上凝重,她下意识地靠近谢楚仪,形成一个无形的护卫圈,柳明湘脸上的嬉笑早已消失无踪,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水匪?!”李夫子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颤抖,“这…这如何是好?”
王夫子眼神一厉,强自镇定道:“不可坐以待毙!我出去看看。”她说着便要挣扎起身。
“夫子不可!”
谢楚仪和徐瑜几乎同时出声阻止,谢楚仪急道:“外面风雨交加,情况不明,您贸然出去太过危险!若真有水匪,您……”
话音未落,船外风雨声中,隐约夹杂进几声模糊不清的呼喝,这声音虽被风雨削弱,却如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外面果然有人!”柳明湘低呼。
两位夫子脸色更加难看,李夫子看着舱内惊恐无助的学生们,眼中闪过决绝:“无论如何,不能让学生们置于险地!”她试图挺直腰板,然而船身一个猛烈的摇晃,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夫子!”谢楚仪迅速扶住李夫子,语气坚决,“水匪凶残,岂会听您道理?当务之急是弄清情况,再做应对!”
“学生略通水性,身手也尚可,我与飞雪出去探查!徐师姐和明湘在舱内接应,安抚同窗,务必守住舱门!”
角落里的陈芸,一直蜷缩着,此刻听到“水匪”二字,再联想到族中的安排,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渗出血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偷偷抬眼看向谢楚仪,正撞上谢楚仪扫视舱内、带着戒备与忧虑的目光,吓得她立刻低下头,心脏狂跳不止。
“太危险了!”王夫子厉声反对,她试图推开谢楚仪,“老夫岂能让学生去冒险!”
宋飞雪却已无声地站到了舱门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神沉静,对谢楚仪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夫子!”谢楚仪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恳切,“情势危急,容不得犹豫了!飞雪武艺高强,我亦知机变,我们小心行事,探明情况便回,您与李夫子是主心骨,务必稳住舱内!”
看着谢楚仪眼中的决断,再看看宋飞雪沉默却可靠的身影,以及舱内惶恐不安的学生们,李怀远和王彦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挣扎与无奈,最终化为沉重的点头。
李怀远声音发颤却坚定:“千万小心!若有不对,立刻退回!我们……死守此门!”
王彦之则默默从袖中摸出一柄平日裁纸用的小刀,紧紧攥在手中,眼神如鹰隼般盯着舱门缝隙。
谢楚仪与宋飞雪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拉开舱门一道缝隙,一股裹挟着冰冷雨水的狂风瞬间灌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两人迅速闪身而出,反手将舱门关紧。
舱外,风雨如狂魔乱舞,甲板上空无一人,船工们都在底舱努力稳住船舵,无暇她顾。天地间一片混沌,只有惨白的闪电偶尔划破黑暗,瞬间照亮翻腾如沸的墨色江水和在浪尖上剧烈起伏的船身。
借着一次闪电的光芒,谢楚仪的目光猛地被右舷不远处另一艘同样在风浪中挣扎的船只吸引,那船比她们的客船稍大。
船头船尾本该悬挂的警示风灯,尽数熄灭,整艘船在波涛中起伏,如同一具漂浮的棺椁,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气!
“那船……”谢楚仪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就在这时,一阵压低的抱怨声,夹杂着风雨声,断断续续地从船尾方向传来:
“……她爹的!这鬼天气!给那点铜板,让我们来干这活计……”
“……少啰嗦!赶紧找到那个姓谢的动手,咱们就算交差!这船晃得姥子都要吐了……”
“……对,陈管事说了,就弄那个谢楚仪!别人不用管……”
声音粗粝,带着浓重的乡音和不耐烦,清晰地传入谢楚仪和宋飞雪的耳中。
谢楚仪眼神瞬间冰冷!陈家!陈文轩!
然而,在船尾抱怨声响起的同时,对面那艘死寂的船上,突然亮起了几盏昏黄的灯笼。
灯光在风雨中摇曳不定,如同鬼火,借着这微弱的光芒和闪电,谢楚仪和宋飞雪骇然看到——那艘船的甲板上,赫然有几滩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掉的血迹!
几具模糊的人影横七竖八地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有人影在船舱内移动,不时地蹲下身似乎在搜索着什么,灯光照着手拿匕首的影子,似乎不只是在找东西,也是在用刀划烂尸体的脸!
“杀…杀人了!”宋飞雪的声音带着紧绷,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谢楚仪的心沉到了谷底,两拨人,一拨是陈家找来的,另一拨,是刚刚血洗了一艘船的亡命徒!只看那艘船的样子,还有水匪下手的不同寻常,绝非普通商船!
情势危急!
船尾的水匪目标只在自己一人,对于其她夫子和学生未必会下手,可那艘船上的水匪,刚屠戮了一船人,凶性正炽,若是发现了她们这艘船,绝无放过的道理!
谢楚仪与宋飞雪眼神迅速交汇,无需言语,已在达成共识。
宋飞雪微微颔首,指了指舱门,又指了指自己,她身手最好,动作能快些,就由她回舱报信并组织人手,同时保护舱内安全。
谢楚仪则留下继续观察,寻找可利用的契机。
宋飞雪如同融入水中的游鱼,悄无声息地退回舱门,迅速闪入,留下谢楚仪独自隐在船舷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被血洗的船上,赵明昭如同壁虎般紧紧贴在冰冷湿滑的船体外侧,身体浸在冰冷的江水中,仅凭双手死死抠住船板接缝处一道凸起。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但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中燃烧着怒火和刻骨的痛惜。
她临时改走水路,确是为了引蛇出洞,巡视一路,所见水道皆“坚固”,民生皆“安乐”,完美得像一出排演好的戏。
这样的太平景象让她脊背发凉,知道自己行踪早已泄露,于是她故意遣散大队,只带少数心腹精干,分乘几艘不起眼的船只,改走水道,就是要看看,背后之人究竟有多大胆。
然而,她终究低估了对手狠辣,这群水匪训练有素,下手狠绝,绝非寻常。
若非她身边的护卫与能吏相护,为了掩护她脱身纷纷赴死,自己则是冒险翻出船舷,只怕此刻早已葬身乱刀之下。
风雨如刀刮,冰冷的江水刺骨,死亡的阴影如跗骨之蛆,赵明昭心中充满痛惜,这些折损的,都是朝廷的肱骨,是未来治河的才干!
同时她也在考虑:三妹赵期……她虽骄纵任性,与世家牵扯过深,但赵明昭不愿相信她会狠毒到对自己这个亲姐姐下杀手。
她宁愿相信赵期是被蒙蔽,甚至毫不知情,否则那将是何等的锥心之痛!
就在她思绪翻腾,计算着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以及该如何搏取生机时,目光扫过不远处那艘同样在风浪中挣扎的客船。
借着闪电,她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客船船舷阴影处,一个紧贴着船壁,正警惕地观察着她这边动静的身影。
同时,她也瞥见了自己船上,两名水匪正提着灯笼和刀,沿着船舷仔细搜索,而在对方客船的船尾方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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