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孽太重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烧香拜佛。
沈菀的轿辇行至明熙坊时,偏被好大一场热闹生生拦住去路。
“腌臜下贱的胚子,竟敢在书院做出此等苟且之事!简直把读书人的脸都丢净了。”
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原地炸开,紧接着,更多声音如同沸水般翻涌而上。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藏书阁白日宣·淫,呸!”
“姓周的平时瞧着人模狗样,没想到竟然干出这等自跌身份的丑事。”
“可怜了冯吉堂,一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被此等人面兽心的家伙糟践了清白!”
……
咒骂、鄙夷、讥讽,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书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身着青衿的学子们个个面红耳赤,手指恨不得戳到地上之人的鼻梁上。他们的愤慨,如同火星溅入了油锅,瞬间点燃了整条长街。
闻讯而来的百姓们不断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踮着脚,伸着脖子,拼命向里张望。
前排的人被挤得踉跄,仍不忘扯着嗓子向后来者传递刚刚听来的只言片语。
“怎么了?里头怎么了?”
“说是周姓学子,玷污了同窗的清白!”
“哎哟!男的都不放过?还在藏书阁里头?真是伤风败俗!”
议论声、推搡声、啧啧惊叹声,混作一团。
人群像翻滚的浪潮,一波压过一波。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猎奇的兴奋、质朴的愤怒,与某种置身事外的道德优越感。
几个激动的老汉甚至挽起袖子,仿佛随时要冲进去拳打脚踢一番,彰显正义。
沈菀的嗓音自轿内传出,带着一丝被惊扰后的倦怠:“何事?”
五福小跑着至窗边,低声回话:“回主子,说是个姓周的秀才昏了头,竟在学堂里对同窗行不轨之事,被院长与学生们当场拿住。这会儿已打了板子丢在外头,听说还要报官革去他的功名与良籍。”
历朝历代,权贵之中好男风者并非没有,却多是藏于阴影处的消遣。
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强辱同窗,着实令人不齿。
外头的喧嚷愈发热烈,沈菀静静听着,眼底却未见波澜,她本就非真心想要拜佛,不过是寻个由头出来透口气。此刻这纷扰的人声,反倒将最后一点微薄的兴致也搅散了。
“调头吧,”她淡声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回沈园。”
五福有些悻悻,忍不住小声抱怨:“难得陪主子出来散心,偏撞上这等污糟事。”
轿子已稳稳调转方向,将身后那场与他无关的闹剧,一同抛在了渐远的声浪里。
远处的吵闹声渐渐地变成压倒性的指责和辱骂。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合该送去塞外的军妓营,给披甲人作乐子,也算报了朝廷,周不良,你平时不是很拽嘛,看你……”
淹没在人潮后头的轿撵刚要调头,里头传出一声清凌凌的命令:“回去。”
沈菀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直走。”
五福与扮作轿夫的影七齐齐一怔。
五福虽憨,但绝不蠢笨,立刻瞧出自家主子这是要插手这桩闲事。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她冲影七眨眨,影七心领神会的命令其余轿夫:“直走,谁若是不开眼拦着,只管撞。”
今儿出来虽然带的人少,但胜在都是自己人,说话间一行人便抬着华贵的轿撵,脚下生风的向前冲去。
一伙书生正要拖着挨了板子的秀才去见官,不料人群里头横冲直撞闯进来一顶轿子,任他们如何呼喝也不停步,吓得这群凶神恶煞的书生瞬间作鸟兽散。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秀才必将血溅当场之际,轿辇却在他身畔半寸之处,稳稳停住。
周不良瘫在冰冷的青砖上,下半身已痛得麻木。鲜血从杖痕处不断渗出,在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将明熙坊的石板染得触目惊心。
两个时辰前——
他像往常那样早早起身,去藏书阁借典籍。谁知刚转过书架,后脑便是一阵剧痛,眼前顿时漆黑。
再醒来时,已被一众同窗团团围住,无数道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垂眸只见自己衣衫不整,身旁还躺着同样衣着凌乱且满脸泪痕的冯吉堂。
周不良何其聪明,只一瞬,便懂了这群人的激动。
祸患的源头还要从几日前说起——
彼时书院放假,他本应该休沐回家,谁知到家后发现忘记带几部近日要看典籍,故而折返回了书院屋舍。
这一回去,恰好撞上同舍的冯吉堂与人在屋内苟且。
他本想转身就走,又实在看不惯同窗如此堕落,还是在他日夜苦读的屋舍内,便推门闯了进去。
谁承想里面的景象倒是将他给吓到了,和冯吉堂苟且的竟然是个男人!
罗远盛,书院院长的独子,那个在历次考校中始终被他压一头的第二名。
碍于读书人的脸面,周不良并不想将此事闹大,他默然取了书,走之前诚心诚意的告诫身后惊慌不已的同窗。
“冯兄,罗兄,君子洁身自好,莫要折辱了书院的教导。”
说罢拂袖而去,未曾想这一念之仁,竟招来灭顶之灾。
他怎也不会想不到?平素满口仁义道德,克己复礼的院长,竟然为了独子的前程,不惜将他置于死地。
是啊,除去他这个挡在罗远盛前面的“第一”,春闱之上,还有谁能与院长公子争锋?
此刻,钻心的疼痛反让他格外清醒。
他悔不该因冯吉堂平日那些小恩小惠便擅动恻隐之心。
更恨自己竟忘了,在这吃人的京都城,仁慈就是递给敌人的刀。
血水混着冷汗滴落,周不良死死咬住牙关。
大仇未报,壮志未酬,难道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群小人手中?
他不甘心。
这满腔的恨,几乎要冲破这副残破的躯壳,将这污浊的青天都染上血色。
就在周不良以为自己将在小人的践踏中走向毁灭时,一顶华贵的轿撵破开人群,稳稳停在他面前,打断了他濒临绝望的不甘。
轿帘并未掀起,只传出一道舒缓慵懒的女声,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探询:“你叫周不良?何许人也?”
周不良英挺的眉宇骤然蹙紧。不知是因身上剧痛,还是因那嗓音里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
轿中人轻轻一叹,那叹息像羽毛拂过人心:“若我是你,便会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一切。还是说……周郎君也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周不良从未见过轿中之人,可这一刻,一种莫名的、近乎被蛊惑的信赖,竟压过了他所有的警惕与傲骨。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头,露出那双即便在痛苦中依然清亮的眸子,哑声回应:“小生周不良……西南道生人。”
话音落下,轿内倏然一静。
西南道,周不良。
竟然真的是他。
随即,沈菀无声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意,悄然绽开。
【《大衍·酷吏列传》载:周不良者,西南道生人也。少习刑名,以刀笔显,累迁至大理寺卿。其为人深文巧诋,舞智以御人。上有所恶,则锻罪深劾;上有所悯,则微文宽释。典狱之际,罗织周密,株连蔓引,无辜者众。然精于律令,案牍老吏不能欺。虽位列九卿,终以刻暴失众,身死而名秽。】
没想到大衍朝最著名的酷吏头子尚未发迹时竟然过得如此不尽人意。
良久的沉默被打破,沈菀慵懒的嗓音自轿中传来,带着几分玩味:“小女子本欲往玉清观上香祈福,不想竟遇上蒙冤受屈的周郎君。也罢,烧香拜佛终究虚妄,不如就此行善积德。”
她并不在意周不良是否回应,径自吩咐:“影七,去将那位‘苦主’请来。”
冯吉堂正瑟缩在人群后方抻头张望,这胆怯书生被迫参与构陷,本就心虚气短,此刻见事态再生变故,顿时面色惨白:“你干什么!我是秀才,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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