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下葬后的第三个月，我归队了。

归队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下雨。队长在办公室里找我谈话，他看着我眼下的乌青，递过来一杯热茶：“林昭，要是还没调整好，就再休一段时间，不急着归队。” 我握着温热的杯子，指尖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是摇了摇头：“没事，队长，我能行。”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根本没准备好。父亲的笑容、医院里冰冷的白布、煮糊的茶叶蛋……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训练时，我常常走神，射击时会突然想起父亲送我去训练营时的模样，格斗时会恍惚以为对手是那些催债的混混，好几次都差点受伤。

队友们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她们常常在训练后拉着我去食堂吃饭，给我夹我爱吃的菜，却很少说话 —— 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话，在我心里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第一次执行任务，是去边境码头追查一批走私军火的团伙。我们潜伏在集装箱阴影里，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柴油味灌进鼻腔。潮水拍打码头的声响混着走私分子对讲机的电流杂音，我蜷缩在锈蚀的钢板后，裹着被海水浸透的冲锋衣，想起父亲以前在冬天给我煮的姜茶，心里一阵酸涩。

第六天黄昏，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汽笛声掠过栈桥。货轮阴影里浮起十几道人影，他们怀里抱着防水箱，刀枪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我潜伏在集装箱间隙，耳麦里传来队长压低的呼吸声。当走私犯撕开伪装帆布的瞬间，信号弹划破夜空，震耳欲聋的枪声与海浪轰鸣交织。我的手指紧扣扳机，后坐力撞得肩骨生疼，咸涩的血沫突然涌上喉头 —— 这样日复一日的围剿，究竟是在守护什么，还是在重复无意义的杀戮？

就在我们快要控制住局面时，意外发生了。我没注意到身后突然冒出来的敌人，他用铁棍狠狠砸在我的后脑勺上。剧烈的疼痛还未完全袭来，脖颈便被麻绳死死勒住，粗糙的纤维瞬间磨破皮肤。挣扎间，冰凉的手铐锁住我的腕骨，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等我再次清醒，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手腕传来刺骨的痛意 —— 我被铁链吊在墙面，暗红血痂已经凝固在麻绳勒痕处。审讯灯刺得人睁不开眼，几个蒙着面的身影在光晕外若隐若现。“说，从哪里知道我们的位置的？” 带着金属扩音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沾了辣椒水的皮鞭毫不留情地抽在后背，疼痛如无数钢针同时扎入血肉。

我咬紧牙关，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皮带、竹签、电击器轮番上阵，意识逐渐模糊。最后一次电击让我浑身痉挛，在坠入黑暗前，恍惚听见小张带着哭腔的嘶吼穿透审讯室铁门：“林昭！”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手腕上扎着的输液管…… 这些熟悉的场景，让我瞬间想起了父亲抢救时的医院。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痛，尤其是后脑勺，疼得像是要裂开。

“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小张。他坐在病床边，眼睛红红的，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正在慢慢削皮，“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还有些皮外伤，需要好好休养。” 我看着他手里的苹果，想起小时候妈妈给我削苹果的模样，眼眶突然红了。

小张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轻声说：“队长已经跟医院打过招呼了，让你在这里好好休养，任务后续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对了，老巷子的贤奶奶与张阿姨托人给你带了点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布包。我伸手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袋桂花糕，还有一个新的平安玉佩 —— 玉佩的纹路和贤奶奶以前送我的那个一模一样。布包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贤奶奶娟秀的字迹：“昭昭，听说你受伤了，别担心，好好养伤。奶奶给你做了桂花糕，是你以前爱吃的味道。玉佩你带着，保平安。”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布包上。我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熟悉的甜味在嘴里散开，却带着一丝苦涩 —— 再也没有人会像父亲那样，在我吃桂花糕时，笑着问我 “好不好吃” 了。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我出院了。

队长给我批了一个月的假，让我回家好好休息。我回到了那个空荡荡的家 —— 父亲的东西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沙发上还放着他没看完的报纸，厨房里还摆着他给我煮茶叶蛋的锅，墙上还挂着我们一家人的照片。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父亲的照片，心里满是迷茫。以前，我当特工是为了保护父亲，为了让我们这个家好起来。可现在，父亲不在了，家也没了，我继续当特工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待在家里，很少出门。白天，我会整理父亲的遗物，把他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把他的照片擦了一遍又一遍；晚上，我会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灯火，想起小时候在老巷子里的日子，想起妈妈和父亲的笑容。

有天下午，我翻出了妈妈的旧箱子，里面放着我从老巷子带来的东西 —— 容容绣的荷包、雅浣编的草兔子、贤奶奶送的平安玉佩。我摸着那些熟悉的物件，突然想起了雅浣以前说过的话：“昭昭，等我们长大了，一起开一家小店，卖我编的草编，卖容容姐姐绣的绣品，好不好？”

那时候，我还笑着说 “好”，可后来，我却选择了当特工，走上了这条充满危险的路。我突然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当特工，而是像雅浣说的那样，开一家小店，是不是妈妈和父亲就不会离开我了？是不是我的人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