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字迹有些许的晕染，但还是足够人看清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本账册的残页，记录着许多官员的名字，名字后跟着一个个数字。

打头第一个就是郑知良，郑观云的祖父。

“这是……官员贪墨的账册？”

“是。说具体一点，是顺天二年的账册。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那一年嘉州大地动，朝廷拨款三万两白银赈灾。”

之后发生了什么，看账册的数字就能明白，光是郑知良一个人名字后的数字就是二千三百两白银，更别说之后的那些人。

“这笔赈灾银被贪得一分不剩，所用在百姓身上的不到一千两。”

颜清越皱眉：“百姓不反吗？”

“杀！谁敢反就杀。况且大地动和其余的天灾不同，造成的死伤极多，百姓根本也无力反抗。”

“吴大郎是京城人，其父当时也不过是个小吏，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孩子很善良，在城外遇见一个难民后得知的此事。自那以后，他就开始着手调查此事。”

“他当时不过是个学生。”

“却也是这些人的儿子们的同窗。他利用这层关系，顺藤摸瓜，找到了这本账册。”

“所以……他是因此被杀。”

谢守一缓缓点了一下头。

“是。案发的前一晚，他给我递了消息，让我第二日夜间去学舍找他。可等我到的时候，学舍已经起火了。苏台就在外面。”他笑得嘲讽，“他当时哭得好不伤心呐。之后，我借查案之便率先查验了他的尸体，这孩子是被活活烧死的，腹内还有些许的迷药残余。”

“那这账册……”

“账册被他用油纸包住含在了嘴里才躲过一劫。”

“这事和吴熙夫妇有关系？”

谢守一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泄出一分。

“就是他们！泄露了此事！这二人胆小怕事还愚蠢至极，他们事后明明就发现了吴大郎被害的证据，却立即将证据烧毁，之后更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享尽了苏台给的好处，真是恬不知耻！”

火光映在他的眼中，染红了他的双目。

“所以，在您的眼里，他们该死，就要杀了他们？”

谢守一忽然看向山下。

“人是郑观云他们杀的，如今，郑观云他们也要死了。”

“那或许，您失算了。”

谢守一的脸上没有意外，只有满意的笑。

“你怎么发现的？”

“闻到了火油的气味罢了。您不该利用裘娘子的，幸好，她还算听劝，在得知真相后主动放弃了所谓的复仇。”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自然不对。”

虽然凶手是他，让颜清越备受打击，但是在这一点上，她没有丝毫的动摇。

“苏台等人有罪，你也有证据，身为执掌刑罚的官员，您应该用律法将其绳之以法，而不是去利用这些被害人的家属去作恶，让他们原本干净的双手染上鲜血！杨虎夫妇失去独女，已经足够可怜，你不帮助他们洗冤，反而蛊惑他们去杀人，这不是毁掉了他们的一生吗？还有张大郎，他年幼丧母自幼被父亲忽略继母打压，韩氏虽然不是十成十的好人，可是她也罪不至死，更何况还有才五岁的张二郎，他们都何其无辜？若你今日亲自杀了苏台他们，我只会说一句可惜。但是你牵扯了这么多无辜之人，那就是错！”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颜清越不能接受这个在法曹司门口提笔写下“为民奉君”的老参军会做出这样的事。

相较于她的激动，谢守一的反应就平静多了。

等她说完，他才悠悠然说道：“那你就以我为戒吧，做个好官。”

颜清越心头猛地一跳。

“你……”

话音未落，谢守一的嘴角已经流下一道鲜血。

颜清越大惊失色。

“你服毒？！”

谢守一只是笑。

“血债血偿，最是公平。”

他的背还直直的，但是毒性发作导致的死亡已经逼近，年迈的身体更是无法支撑此时的他。

他，倒了下去。

颜清越下意识扑上前将人扶住，跪在地上。

“谢参军！”

“颜……颜参军。”谢守一大口大口喘着气，嘴唇已经是青紫色，“牌匾之后，有证据，郑家的……”

他用力拉住颜清越的手。

“小公主……小公主……郑贵妃是被郑士化所杀，公主是皇后的孩子！”

“你说什么？！”

这话里的意思让在场的二人都不由震惊。

郑贵妃被郑士化所杀不算让人意外，但是公主是皇后的孩子？这是何意？

“王嵩死前所言……义阳公主是郑贵妃的孩子……”

颜清越立即明白了。

“郑士化先将两个公主调换后，又将皇后所生的小公主换成了陆行？”

谢守一点头。

“那陆行的父母是谁？”

谢守一看了一眼面露急迫的陆行，摇了摇头。

山下的火光冲天，谢守一的眼睛慢慢合上，在最后一刻，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皮颤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笑。

“四娘……”

陆行将尸体抱了下来，颜清越在身后跟着，一浅一深地走着。

郑观云为首的人站在山下，一脸错愕。

“谢参军他？”

颜清越抬起头，双眼无神。

“谢参军被凶手所害。”

这个话明显是有些站不住脚的。

郑观云追问。

“那凶手呢？”

陆行开口道：“被我刺中要害，已经逃入山林之中，想必命不久矣。”

“可是……”

颜清越打断了他的话。

“郑观云，你还是先好好想想如何承担自己的罪责吧。”

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郑观云面色一变：“郡主的话，在下听不懂。”

想到自己手上已经握着的证据，颜清越只是冷笑。

“郑郎君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轰——

一阵山石滚落之声自入口方向响起。

众人看了过去。

堵住洞口的山石被推落一地，灰头土脸的丰茂正朝着他们挥手。

“殿下！郡主！”

颜清越率先走了过去。

她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她不能停留，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回到京城。

颜清越迅速将手上的案子做了整理将卷宗递交给了大理寺，而对于谢守一的死，他们也不能隐瞒。

拿下谢守一临死前所说的证据。

颜清越就带着卷宗进了宫。

彼时已经是傍晚，皇帝已经在内书房中，喝着茶，手边放着一厚叠已经批好的奏折。

见颜清越进来，他笑眯眯地放下茶盏，朝着她招手。

“过来坐。”

颜清越勉强一笑：“臣还有公务未禀，请陛下先容臣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