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十八年，十一月，离鹤云山剿匪过去一个月。

皇宫中，朱墙青瓦间，来往宫人已换上厚实冬装。

东宫云华殿偏殿，雕花熏炉内火焰燃燃，满室如春。

身着华丽宫装的李诗筠眉眼含笑，一个月了，她每每想到俞昭下落不明，大概是死在那座鹤云山上，她就抑制不住地想笑。

犹记得那日，见俞昭的最后一面，俞昭说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而她笑着应下。

她当然没什么事要俞昭去做，若是真的有，那只有一件，那就是要俞昭从这个世上消失。

没想到，她还真就遭遇横祸，被山匪劫走。

李诗筠的笑声清脆，一边的姜渺正在抚琴，琴声悠扬婉转，她听得拍着掌心。

一曲结束，李诗筠抬手，姜渺会意，眉目浅笑，来到表姐身边。

“以前俞昭活着，你没有机会，现在她死了，你正好可以去给萧庭安做续弦，我已和母亲说了，让她去与萧府大夫人谈你们的婚嫁之事。”

姜渺低眉，得意地笑了出来。她在心里感叹着，她的运气还真好，就算庭安哥哥娶妻了，她依旧能等到他。

只有她才配做萧庭安的妻子，这是她小时候就认定的事。

那时她大概只有七岁，跟着父亲去府衙，在府衙后院的花园里，见到了萧庭安，他眉目清朗，清冷绝尘，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哥哥呢，和父亲那些手下，还有其他小公子完全是两类人。

他给她的印象，也的确如她的认知一样，少言少语，但是他心很细，会留意到她喜欢吃什么，这连她爹爹都不记得。

可后来他便跟着他爹离开了南直隶，那时她哭了好久，让她爹爹将萧庭安找回来，爹爹只瞪着她，拂袖便走。

“多谢表姐。”姜渺娇靥笑意更深，但转念一想，她以前向爹爹打听萧庭安在哪，给他寄出书信，他却从未回信。

而一别多年，上回初次见面，他就当众折了她的面子，说她琴音弹错了。

姜渺的琴艺，可是跟南直隶最有名的琴师学的。那日她虽弹错了，但总归被她凭借高超技艺糊弄了过去，要是换了琴艺一般的人，可能琴声就断在那了。

她自知那群庸脂俗粉根本听不出来，只要不是琴声没有明显中断，这些不懂弹琴的人定然只会装作欣赏陶醉的模样，根本说不出她错在哪。

可萧庭安居然指了出来，这下连那群贵女们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好似她技艺也就普通，没甚么值得称道的。

一想到她心里就有气。

“可是表姐，万一庭安哥哥不答应婚事，那该如何是好呢？”姜渺蹙眉，萧庭安如今根本不顾儿时情意，好像真的忘记她了。

李诗筠挑眉，语气轻松，“相当初那俞昭，庭安此前也并不认识，只是两家父母敲定的婚事，他才娶了她，我估计着，换成任何一个贵女，他也会答应娶的。”

萧庭安婚事紧接着她入东宫后，李诗筠嘴角笑意泛冷，这很明显，他就是故意在跟她置气。他只是想立刻完婚，用来气她。

她知晓萧庭安面冷少语，但他不会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想当初入宫前，她还因弟弟的死悲痛万分，而他每每下值，都会来她家拜访。

自从得知她要当太子妃，他面色一僵，抬眸看她的眼神颤动。

她还是头次在他面上看到他情绪这般明显的波动，要不是因为在意，他又如何会那样。

李诗筠倚在美人靠边，继续道：“更何况，你父亲乃江南富商，为皇宫特供精品丝绸，乃至沿海军营的粮草，都有你家人的手笔……”

“想娶你的公子无数，他又为何不想？就算他不想，他家里人也不会让的。”

姜渺嗯了声，觉得表姐说得很有道理，她得意地点头，坐在塌边翘着双腿。

“你啊，也别总往我这跑，多去萧家府邸走动，一来多陪陪萧老太太，萧家大夫人，二来再借着来往走动，也能有接触他的机会。”李诗筠继续道。

“我按表姐说的去做了，可是我去了几次都没见着庭安哥哥。”姜渺撅着嘴巴，“跟夫人们坐那干巴巴地闲聊，我也坐不住。”

其实她只是想去找萧庭安，但一次两次都没见到他，她也不想耗在那陪萧夫人，可萧夫人笑脸盈盈地留她，她又不好拂了萧夫人的面子，只是她待到天晚，萧庭安也没回来。

李诗筠看着姜渺忧愁的脸，心里冷笑一声，就算她真嫁进了萧府，萧庭安也不会喜欢她，她不过是个从小被骄纵惯坏的大小姐，除了她家人，谁又会真心惯着她。

…

京城郊外三十里，龙骧营驻扎地。

军营牢狱，不同于刑部，大理寺，镇抚司的大狱，这里关着的犯人成分并不复杂，多是些违反军规的军士。

牢房昏暗，只高墙上一小方的光线透进，黄联晖被“大”形绑在十字架上，脑袋歪在一侧，身上虽无伤，但眼中却无神。

祁奉从唯一的门出去，穿过走廊，来到庭院里。

“怎样，他可透露出什么重要消息？”魏宪问，他在山上执行完任务，也不方便出面审问黄联晖。

祁奉一脸无奈，摇了摇头，“他一句话不说。”

他审问了几日，无论是与朝中人的往来，还是俞昭的下落，黄联晖皆是缄口不言。

魏宪笑了声，“还有你撬不开的嘴？”

祁奉望了魏宪一眼，双肩耸了耸，“没办法，少主不让用刑，这黄联晖又是个处事圆滑的，不见点血，还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来。”

魏宪闻言垂眼，少主不让动刑，难不成是想留着黄联晖的命，问出俞昭的下落？

黄联晖逃走前的那日，他已将俞昭的一切告诉了刚从山下回来的宋续。

宋续与他同为暗线，他一直以为俞昭消失是因为在宋续的安排下离开了。

可鹤云山一役后，宋续与俞昭双双没了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魏宪低头思忖着，还是说黄联晖派别的人先转移走了俞昭，而他被瞒住了。

但转念一想，黄联晖那家伙心狠到连自己妻子都不管不顾，还会转移走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

就算是色心上头，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祁奉手肘抵了抵魏宪，魏宪熟悉鹤云山的地形，故而去寻俞昭的事是他在做，“欸，少夫人的事，你可有线索？”

魏宪摇了摇头，他刚从青州回来，鹤云山里外都被他找遍了，别说是人了，鬼都没有。

祁奉逮到机会了，嗤道：“你这个废物。”

“你连个人都找不到，还好意思说我？”

魏宪听罢，斜睨了他一眼，然后移开视线，两人各自静默，不多时，萧庭安从门外而来，魏宪先看到，当即低首问安，“少主。”

祁奉听到有声响，才从思绪中清醒，也跟着垂首，“少主。”

萧庭安只看魏宪，“还没找到么？”

魏宪摇头，“回少主，没有。”他声音很轻，一边的祁奉也看着萧庭安的反应。

“要不，再给属下十日，属下带着一队人马，扩大搜寻范围，在鹤云山周边的县城找夫人的……”线索。

魏宪的话还未说完，就叫萧庭安抬手打断，“不必了，找不着便不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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