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妘婙走后,别院中再无外人来过,白鸾两人吃吃睡睡,居然不久就双双把脸养圆了一圈。
先坐不住的是扈修竹。
这几日,托妘婙的福,她们日日晚膳有各式口味的甜点,扈修竹却无论如何食不下咽。
她们被困在此处太久,久到一向被夸赞好脾气的扈修竹也开始不耐烦。她心中清楚,拖得越迟,长公主找到她俩的机会就越渺茫,而她扈修竹,是绝对不想死在这里的。
一日,食过午餐,扈修竹双臂展开,挡在想要上床睡午觉的白鸾面前,问她:“你有什么主意吗?”
白鸾扶额,仔细思索一番后,道:“没。”
扈修竹狠狠瞪了她一眼:“那你还睡,命都快没了,睡你个大头鬼!”
白鸾成心说笑,轻笑一声:“那能怎么办呢?死便死吧,十八年后又是——”
她话没说完,只听到门又是“咔嚓”一声。
两人四目相对,确信对方心里想的同自己一样。
妘婙当真是随了这一大家子,不管谁来都不带敲个门的!
这回进来的却是一个小厮,眉清目秀,看上去年纪并不大。
小厮极有分寸,见到白鸾先是行礼,然后低着头,朝白鸾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郡主,我们主子有请。”
没等白鸾动作,扈修竹却隔到她和那小厮中间。
“单请她,就不请我吗?”
白鸾有些诧异,她从没想过扈修竹会选择拦在她身前。不是说扈修竹不好,而是在她眼中,扈修竹是最最有分寸,知进退,懂明哲保身,再加上两人相识并不久,就算保护她是长公主派给扈修竹的任务,眼下扈修竹所作所为也是远远超过了的。
旋即一股奇异的暖流流过她的心。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时候的扈修竹还不是前世那个只身一人搅得大昭边境数十载不得安宁的扈谋士,只是一个聪慧过人,当了双面间谍,看不惯权贵也看不惯男子当权的女学士。
是她一直在用偏见看她。
她学妘连虎将手掌置于扈修竹肩头,没使劲只轻捏了下,为使她安心,轻轻说道:“无碍。”
扈修竹一张脸迅速涨红,颇有几分被看透心思后的恼羞成怒:“你……罢了,随你!”
白鸾却不生气,语气中带有几分认真:“我说没事便是真的没事,不会诓骗你。”
说完,她跟在那小厮后面出了房门。
说起来,这还是她被绑来此地后,头一遭走出这间屋子呢。
高墙,绿瓦,墙角种了几根湘妃竹,明处没见到什么人,不过暗处安插的护卫定不在少数。今日风大,太阳也大,阳光倒映在琉璃瓦上,几经波折聚焦反射,最终实打实晃了下白鸾这个许久未出门的人的眼睛。
白鸾眯起眼睛,反手挡在眼前,目光却看向庭院外远处的蓝天。
那小厮见她没跟上,站在原地回头,低声唤她:“郡主……”
“好。”白鸾轻轻巧巧回答,放下遮挡太阳的手,跟紧那小厮。
并不同于长公主府,这间别院不大,白鸾还没跟那小厮走上几步,就转到了他口中主子所在之处。
这时,那小厮却像是在惧怕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敢缓缓推开那道半旧的门。一进门便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同刚刚和白鸾交谈时柔声细语的模样判若两人,唯唯诺诺对房中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的男人开口:“主……主子,小的人带到了。”
话一说完,他便用力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那个男人像是被取悦了一般,大笑起来:“我有那么可怕吗?你这样,不是吓到我们贵客了吗?”
小厮喉咙发紧,不禁咽了一口口水,仍不死心:“主……主子,我……”
“狗奴才!”
男人喊出这句话后,抄起桌上的茶盏猛地一掷,不偏不倚砸在那小厮左额上,一时间鲜血直流,瓷片也碎了一地,地上跪着的小厮连哪里有碎瓷片也顾不得,只管磕头认错。
白鸾没理会这场男人打男人的闹剧,只是拉开藏在桌下的椅子,她坐下,抱胸,仔细端详起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并不算衰老,但皮肉松弛,一张脸上满是褶子,眼睛里堆着笑,笑得却实在阴森恐怖,又极其肥胖,胖到白鸾疑心他站不起来,更疑心他没多少时日可活。
男人发现白鸾在打量他,脸上立马又堆起笑,用一种献媚的腔调:“郡主,您可让我一通好找!请您来寒舍一趟当真是麻烦,好在终究是来了,这些日子您住得可舒心?”后,他却又顷刻间变脸,对跪着的小厮吼:“没眼色的贱东西,还不快滚!”
那小厮见主子发了话,连滚带爬连忙爬出了房门,还不忘记把房门带上。
白鸾……
饶是活了两辈子,白鸾也并未见过如此能混淆黑白之人。明明是使计谋将她与扈修竹掳走,这会儿却能说成是请,再等等怕不是能说成是她非要来的。她简直要气笑,又觉得不该笑,最后换上一张最喜怒不形于色的脸。
“你们是谁的人?”
男人显然没想到白鸾如此开门见山,他先是一滞,后又用官场万能糊弄大法:“您说什么呢?郡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自然都是皇上的人啊。”
“停。”
白鸾果断按住男人要往皇恩浩荡,明君正道之类扯几百字长篇大论的心思。
“我有你想知道的东西,你也有我想知道的东西,我们明明可以交换的,不是吗?”
这时,男人脸上终于不再有之前的皮笑肉不笑,反倒用一种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视白鸾。
他喃喃道:“没想到……”
白鸾并不避讳他的视线:“没想到白家的女儿竟然不是草包,对吗?”
男人哑然大笑。
“何止不是草包,郡主,您可真令我意外。”男人又收敛起笑意,“但是,至少现在,您没资格同我谈条件。”
“有没有资格,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您上面那位说了才算。”
男人愣神。
白鸾决定给他添一把柴。
“我没说错吧,陈村正,陈荣贵。”
男人又看向白鸾,这次,他的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恶意,紧接着又笑起来,笑得脸上皮肉一耸一耸,像癞蛤蟆,很丑。
“诶呦,劳烦郡主您还记得小人名字,小人真是家门有幸,只是不知道您口中的“上面”指的到底是什么……咱就是个村正,村里也不大,不过百户人家,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
这人就像是块滚刀肉,切不动、煮不烂、吞不下,横竖吃准了白鸾拿他没办法。
有一点扈修竹没讲错,她的确好奇是谁胆子大到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企图掳走她和福懿——一个公主,一个郡主,要么是不想活了,要么是利益大到他们甘愿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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