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铮瞳孔巨震，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身后杂乱的声音愈发清晰。

此处似乎有个隐藏结界。

方才那团黑影在扩息阵中乱窜，林铮怕它逃入野稻村，情急之下，出剑又快又狠，竟阴差阳错破了此处结界。

不，或许是那黑影故意引导她如此。

身后众人渐渐走近，从一开始的互相埋怨指责，到得救后的不可置信、狂喜，听得林铮微微皱眉。

“天神！天神显灵了！”

“天神慈悲！天神保佑！”

林铮闻言，微一挑眉，收剑入鞘，“铿锵”声响打断众人言语。

除了驻守扩息阵的部分弟子，其余埋伏在暗处的弟子此时都闻声赶过来。

“师姐！”

一叠声的“师姐”响起，身着谛真宗校服的七八名弟子脚步轻快，白袖在夜风下鼓荡，行来之后团团将林铮围住。

“林铮师姐，我们来晚了，师姐有没有受伤？”

“无碍。”

“那妖窜行极快，我们追赶不上，多亏了师姐，此次任务回去我定当勤修苦练。”

林铮笑，“我也是用了神行符。”

众弟子也跟着笑，刚要询问剥皮妖是否已经受伏，却看到四周地面空荡荡的，只残留了些许妖息，一旁还站着十几位神色各异的村民。

“那妖真是狡诈，”其中一名女弟子倔强地仰了仰脸，“我跟景淮一前一后围堵都让它逃了，也不知本体是什么，竟有那样的速度。”

另一名男弟子道：“唉，我也是，我连那妖半丈都没靠近，只听银铃响就往哪个方向追。”

“诶，对了，你们怎么在这啊？”先前说话的女弟子看向那几位村民。

一般当地居民惧怕剥皮妖害人，深夜几乎无人出门，像这种成群结队外出的更是罕见，多半有什么隐情。

王贵福躲在人群中偷偷打量着林铮，用胳膊肘捅了捅身侧的妇人，“你看那人像不像二丫？”

“二丫？”妇人刘翠顺着自家男人的目光看过去，也惊了一下，又嘀咕道，“那小丫头片子不是说死了吗？”

林铮似乎注意到二人的目光，抬眸笑吟吟地看过去。

刘翠心头一跳，急忙移开视线，“这、这看着是长得像了点，可二丫哪有这福气？”

王贵福胆子倒大了起来，抄着手朝林铮走过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仙人，仙人，让让……我找你们师姐有事。”

弟子们给王贵福让出一条道。

王贵福上前看着林铮，当着众人的面询问，语气直白，“你是二丫不？我是王贵福，二丫她爹……”

林铮静了许久，顶着师弟师妹惊奇的目光，缓缓点点头，“爹，原来你和娘还活着，我以为你们死了呢。”

王贵福“呔”了一声，用力摆摆手，“你这丫头，瞎说什么，我和你娘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半年来的辨识，已经能够让我确定那个地方，是思无涯。

我曾经去过，只是不知它有何特殊之处。

忽然间劲风迭起，前方凛冽气息拦住我的去路。

突然的变故让我惊出一身冷汗，四肢处残留的痛感骤然袭来，我膝下一软，猛地跪伏在地，接着一柄泛着寒光的剑刃抵在我脖颈处。

我不敢乱动，随着剑刃升起的高度缓缓抬头，看到姬景淮无甚表情地持剑立在我身前。

心中莫名一阵抽痛，我咽喉滚动，却没有说话。

姬景淮也没有看我，只是声音冷冷地质问我，“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回答，若说谎话，我立马杀了你。”

我抿嘴点头。

她问，“村中那场大火是不是你有意放的？”

我仰首看着她，袖中双拳紧握，哑声道：“……不是。”

姬景淮这才偏过头来看我，似乎想从我的双眼里捕捉到一丝慌张或者欺骗。

我卸下所有防备，直直与她对视，接受着她的审判。

须臾，她收回长剑，轻笑一声，那笑声夹杂着自嘲还有若有若无的笃定。

“走吧。”她迈步与我擦肩而过，风带起的衣袍掠过我的脸颊，“你想去哪，现在立刻走。”

我愣在原地，回身去看，她提剑往太乙的方向走，孤寂的背影慢慢变得模糊。

撑着膝盖勉力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地向着前方奋力奔跑。

待踏上思无涯那条山路时，我的肺部仿佛都要炸掉。

思无涯高耸入云，山谷狭窄陡峭，被凸出的峰林遮蔽日光。

沿着山路再走半里就能抵达山麓，我却不得不向后退了一小步，干涩的嗓子传来一阵火灼似的疼痛。

眼前乌压压的一群人站满了山路上任何可以站立的地方。

他们神情各异，手里拿着最趁手的工具，榔头、扫帚、烧火棍、擀面杖等等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东西。

而一些合理的物什用在不合理的地方，就会让人觉得恐怖。

我头皮发麻，心里的恐惧前所未有的达到顶峰。

记忆里九年暗无天日的生活一遍又一遍深深印刻在脑海里，犹在昨日。

他们冲过来，可思无涯里的异样在强烈呼唤着我，让我不要走。

于是我硬着头皮向前迈出一步。

意料之中的疼痛纷至沓来。

最后一缕天光被阻挡。

我于黑暗中麻木地死去，又绝望地活过来。

如此千千万万次。

太乙的人没有追上来，我倒在了寻常百姓的脚下。

倒在了这天下最多、最庞杂的人群脚下。

我不会抚人心，似乎也摸不透人心，固守之道迅速崩塌，邪魔入侵。

久违的黑影再次出现，悠悠荡荡浮在上方。

“哎呀呀呀，真可怜呢。”

我捂着被戳瞎的一只眼，冲她伸出手，用尽最后力气嘶吼，“救我！”

“那你求我呀。”黑影贱兮兮地应着，却仍是走来握住我的手。

此刻，天地停滞，尘世间的姜知尘就此死去。

14

魂魄沉睡时，意识总是混乱的。

无机质的黑色流淌四周，这里不分白天黑夜，亦没有时间的概念。

我逼迫自己忘却恨与爱，修复着身体破损的地方，肉身重塑后与生前相同，唯独那双被弄瞎了的双眼恢复的总是很慢。

五感回归后，我开始能感应到周围的变化，身体也能体会到愉悦和疼痛。

我散漫地支腿坐着，感受到一个人的气息。

淡淡的香气混杂着山林的清香，曾让我有过一丝的着迷。

“呦，仙门子弟也有兴趣来此等肮脏之地吗？”我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祁风玉换上一身白衣，没有说话，只是颓然地跪在我十步之外。

我嗤笑道：“想道歉就拿出点诚意啊。”

祁风玉双手撑地，脸色苍白，似乎曾承受过莫大的痛苦，可我现下五感不灵，并没有发现这些细节。

“……阿尘，对不起。”

我悠悠踱步过去，赤脚踩在他手上，恶劣地冲他笑了笑，用力碾碎他的指骨，“这样还不够，我要你也尝尽我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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