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漫天繁星。

周其钺就着蝉鸣蛙声爬上后院那棵越过院墙的树，果真瞧见墙顶放着一个冰鉴。

是他白日里送去的那个。

心情说不上酸涩，他早已习惯了她的拒绝。

他长腿一跨，一半踩在树枝上，一半踩在院墙上，小心翼翼地将冰鉴抱入怀中，一股清凉随即入怀。

正想离开，却见冰鉴下方压了一张纸条，与他白日里的操作如出一辙。

抽出来看，只见上方写着——

“那就请周将军都吃了吧。”

周其钺瞧着字条，不禁笑出了声，他叮嘱她一句难道还错了？

她少吃些，可以多分些给家人呀，她的母亲与阿弟应当也没吃过这玩意儿，居然就这么给他退回来了。

周其钺将字条收回怀里，下意识打开冰鉴瞧瞧。

荔枝还是那些荔枝，可冰鉴之中却多了一个小瓷瓶。

他抱着冰鉴从树枝上跃下，晃动一下小瓷瓶，没有听到声音，里面也许是粉末。

夜间视线不佳，他转动了一下方向，走出大树繁茂的冠盖，到星光下去。

拨开药瓶的木塞，他朝着指尖轻抖，的确是粉末。

凑到鼻尖闻去，是他熟悉的东西——金疮药。

这东西用来给外伤消炎止痛再好不过，他并起手指捻了捻，质量上乘，想来这瓶金疮药并不便宜。

周其钺呼吸骤然加快，面上也迸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仔细将药瓶盖上，又塞到怀里，几个跃身便又回到了粗壮的树枝上。

他朝顾宅望去，她屋子的灯光还亮着。

背上的伤在他这番动作之下隐隐作痛，火辣辣的、灼热的感觉从后背一直蔓延到心口，他的心也热热的。

这里远远望去，连个模糊的影子都瞧不见。

她此刻在做什么呢？

是伏案整理杨老的手稿，是苦练书法，还是挥洒灵感设计新作？

周其钺想着，眼睛仿佛已经穿透了层层院墙，看见了灯火映照下她细腻的、绒毛镀上金边的、认真的脸庞。

他忽然想起了一位从前在并州一同招猫逗狗的玩伴。

他比他年长两岁，喜欢州牧家的四娘子。每次哪怕她只是多看他一眼，他都要开心地在他耳边念叨一天。

那时他年岁尚轻，不懂情爱，只觉得他那副模样没出息得很，他周其钺想要的一定能得到，万万不会像他那般卑微。

时至今日，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了那位玩伴当年的心情。

当一颗心被毫无保留地捧出去，哪怕没有换来另一颗真心，仅仅是得到对方不经意的温柔视线，也足够让人灵魂震颤。

更何况他知道，他的真心从未被她践踏，反而到现在渐渐开始被她托起。

曾经由他亲手造成的废墟，如今已重新长出了小小的绿芽。

绿芽娇嫩，他须得小心维护才是。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兴奋过，像一个初尝爱情滋味的、傻愣愣的毛头小子，直直地看着她透着光的窗户傻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周其钺回过神时，周遭已再无灯光，就连聒噪的蝉都变得安静。

他从枝头跃下，再去抱那冰鉴时，里头的冰已有大半化成了水。

衣袍掠过，惊散了在枝头悄悄凝结的露珠。

不多时，这方天地彻底归于宁静。

...

第二日，周其钺久违地去上了朝。

顾云的余光不自觉地向他暼去。

说来也怪，朝中那么多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偏偏他填上了独属于骠骑大将军的站位，会让她觉得完全无法忽视。

于她而言，他的存在感是极强的。

她早上去瞧过，那盒冰鉴以及压在下方的纸条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已被他收走。

想起被她一同放入冰鉴的金疮药，顾云的心里有些打鼓。

昨晚实在纠结，便干脆将两样东西一起给了他。

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

散朝时，二人目光相触，他对她轻轻一笑，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转身就走。

他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上前缠着她，只唇角微勾，不远不近地与她一同朝宫外走去。

戴丞相落在二人后方，远远地瞧着二人的举动。

直到顾云到岔路口转弯走向工部的公廨，二人都没有说一句话，而周其钺也径直往前向将军府走去。

一反常态，难不成他们闹掰了？

真是天助他也。

少一个跟在她身边的狗皮膏药，他的计划成功的概率会提高很多。

不能再拖下去了，未免夜长梦多，今晚就得行动。

他四处搜寻戴恒的身影，只见他落得很远。

但不过目光相触的一瞬，戴恒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着痕迹地对他颔首，以示明白，戴丞相满意地转身撩袍离开。

傍晚，天边挂起了震撼的火烧云。

赤红的晚霞绵延一片，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岩浆倒灌至此处的天上。

人们争相眺望这样罕见的奇观。

天空上燃烧的云过于瞩目，以至于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工部的公廨，此刻正烧着一场真正的大火。

当众人的思绪被工部公廨惨烈的呼救拉回现实时，仍无法判断这场火究竟是地上烧到了天上，还是天上烧到了地上。

现场一片混乱。

平日里储水的太平缸早已见底，侍卫们正铆足了劲运水，小黄门则一趟一趟将装满水的木桶泼出。

水火相触，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但令人泄气的是，燃烧的哔啵声丝毫未停，甚至内里开始传出房梁倒塌的巨响。

众人都有些绝望。

这场火必须灭下去，否则向附近的居民住处蔓延开，将造成更坏的后果。

眼见着大火还有蔓延之势，侍卫首领组织了一小队人去拿长钩、大斧拆除公廨周围暂未烧起来的建筑，从而为火场造出一个真空隔离地带。

除了烧得停不下来的大火，还有一件事情令人忧心不已——工部的那些朝廷栋梁们，不知有没有被困在里面。

但救火的众人都无暇顾及，这个念头不过闪过一瞬，心神就再次被燃烧的熊熊烈火占据。

救火要紧，不管里面还有没有人，只要尽快将火扑灭，一切就能结束。

他们一趟趟跑动着，出了一身的汗，又在靠近火源时很快被烤干，一行人无不是满面通红，气喘吁吁。

周其钺听到消息时，心跳猛地失了一拍。

工部公廨，这不是顾云平日里待得最多的地方吗？

她回来了吗？

他心神不稳，连忙唤来宁泽。

“平日里让你派人盯着顾宅，今日顾云可归家？”

宁泽见自家将军满脸焦急，恨不得上前来拎他的衣领，一时心惊不已，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回将军，暂未。”

他听到了工部公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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