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札不厚,薄薄十几页纸看下来,雁娘心里凉了个透,握着册子的手情不自禁地轻颤。
日头渐斜,雁娘手撑着下颌枯坐在床前许久。
她觉得自己像个怪物。
心里说不上是怎么感觉,像是原本厚厚的冰面忽然有了裂隙,冰渊之下的痛苦与嚎叫似乎挣扎着想要破冰而出。
可在这一切发生前,那层冰面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始终巍然不动。
她就像个看客,漠然地看着里面的故事,可她不应该是这本手札的主人公吗?
等雁娘再消化完手札里的信息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她合上册上换了个地方将其妥善藏好。
她静静地思考着,脑海里开始模模糊糊闪过许多场景。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个略显陌生的女声:“娘子,我叫红莺,是主君拨我过来伺候娘子的,叫我给你娘子递个话。”
“红莺?”
雁娘喃喃自语,这好像是之前买来的几个婢女中,话很少的那个,不常进主屋,所以她印象不深。
可这个档口,谢旻会放心换个人来吗?
雁娘有所怀疑,只在屋里问道:“郎君可是叫你来近身伺候?递什么话?”
红莺:“主君并未让奴婢近娘子身,只是道娘子有吩咐交奴婢办即可。主君还说庞县令推迟了邀约,他今日有事,会晚些回来。”
“知道了,下去吧。”
“是娘子。”
听着门外并没有离去的脚步声,雁娘猜测红莺应当就守在门外。
她起身欲倒杯水喝,走了没几步,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她捂着头隐隐感觉到不对,头疼的位置并不是受伤的那块儿,甚至连身上其他部位也疼了起来,尤其是小腹,竟比每月来月事的那几日还难受。
这种疼法让雁娘下意识感到熟悉,她站起身扶着屏风没走进步,隐约听到门外的红莺被谁叫走。
她顿时脑中警铃大作,可身体已经疼得做不出更多的反应,身上开始冒虚汗,雁娘吃力地往前走了几步,越是动作,越是剧痛无比,脑中仿佛被这种疼痛感疯狂地刺激,像走马灯一般不断地闪现着一幕又一幕的场景。
扶着博古架倒地的一瞬间,雁娘的头像是被一道白光击中,身体像是被狠狠挖走了一块,又被囫囵塞了一通东西进来。
她倒在地上,意识模糊地将自己缩了起来。
雁娘觉得,她好像找回失去的记忆了。
*
屋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波澜不惊地朝倒地的雁娘嘴里塞了颗碧色的药丸。
他捏着雁娘两颊,使了些力气逼她醒来,待她迷蒙地睁开眼,才幽幽道:“瞧瞧,主人不过是叫你办些事,没办好不说,还把自己搞成这样,我若不替你算着日子,今日可就是你的死期了。”
“血翎翠的滋味不好受吧?”
一颗药丸入肚,虽说立时有了些缓解疼痛的作用,但要真正起效还需要些时间,是以雁娘被外力弄醒后,眼前还有些模糊。
她甩了甩脑袋,逼迫自己快些适应,她仔细一看,眼前的中年男子不正是府里的管事?
管事为何来她这内院?
等等,主人……血翎翠……主人……血翎翠……主人要她来青州办差……
来青州办差……
如同魔怔了一般,雁娘脑中机械地不断回响这些个字眼。
她想起来了!
虽然记忆还不完整,关于那日凶案的细节还没有想起来,但至少她现在回忆起了自己的身份,难怪看手札时总是有种游离在外的感觉。
她本是宣武侯府世子的暗卫,来青州是为了窃取某物,一个多月前她服下血翎翠踏上来青州的路时,她尚不知任务目标是谁。
主人要她做的,原本是扮做青州治下葛县县令程楼独子程萤心。
这程萤心也是个苦命女。幼年母亲过世后,程楼因忙于县廨公事,对她疏于管教,便将其送往外祖家,直到去年定了亲需归家待嫁,才返回葛县。可程萤心回到葛县不久后离奇之事频频发生。
先是与她定亲的张家公子因马上风死在葛县有名的秦楼楚馆——烟柳台,其后不久程萤心上告自己亲父为人假冒顶替。葛县是青州产盐重县,此事一出可谓骇人听闻,一时间闹得整个青州沸沸扬扬。
世人只知葛县县令父女莫名反目,道那程娘子因未婚夫婿亡故才变得神志不清,发了失心疯。
雁娘向来心细如发,在找到程萤心之前,按照习惯分别去了其外祖家、葛县还有云县打探过,虽然得来的信息十分有限,大多跟传言相差无几,可拼拼凑凑后又隐隐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
可雁娘到底不是捕快神探,那会儿弄不明白,只能按照主人的交代,在葛县通往青州城的必经之路上,伪装成逃亡的样子,对目标人物守株待兔。
主人只交代她要等的人叫谢旻,青州有名的富贵公子哥,在外游历了几年才刚回来,说是不容小觑,若要近此人身,非得用些手段不可。
见到谢旻本人时雁娘惴惴不安,不敢轻易现身,只因她竟偷偷撞见谢旻卸下了易容,那瞬间还以为自己搞错了目标,原因无他——那易容之下分明就长了一张二公子的脸!
主人竟然要对自己的亲弟弟二公子桓晏下手?
雁娘着实觉得匪夷所思,可不日就收到主人密信,信上直截了当告知她谢旻是二公子的假身份,催她尽快完成任务。
若说刚见到“谢旻”雁娘只是吓了一跳,那看了那封信后她整个人是犹坠冰窖。
二公子没有直接归京面见圣上,而是假扮富商之子来了云县想来必是有缘由,可主人又如何得知二公子已经从边关秘密返回,还停留在青州境内假扮他人呢?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主人到底在多少人周围安插了多少眼线?
她若是想逃,当真逃得了吗?
主人所谋,雁娘不敢深想,只觉得自己恐怕陷入了某种要命的漩涡之中。
为了接近二公子,一开始雁娘易容假扮成遭遇匪祸的落难女郎,在二公子途径的地方守株待兔,原想借着“以身相许”的戏码接近他,没成想二公子防备心很强,给了她一些钱银,又听说她会绣活便提议叫人安排她去云县城里一家绣坊工作。
雁娘哪敢应下?那不过她编造的假身份,她这双手哪里做过女红这等干净的活计?而且桓晏早晚是要离开云县的,可能十天半个月,也可能是三五日,她若是去了那绣坊,可就轻易不好脱身了。雁娘只能谎称试试南下去投奔亲戚而婉拒了。
一计不成,雁娘又听从安排,换了副易容以女扮男装的身份跟着几个仆役一同被买入了二公子在义宁巷暂住的那处宅院。
原本这是个大好机会,可谁承想二公子太警惕,看了管事买下的仆役,竟道“太多了”,张口便把她在内的其他几个人退给了牙行。
被动离开之后到凶案那日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了,雁娘甚至不明白为何现在自己是以本来面容出现在二公子身边。她做事谨慎,出任务从来都是易容的,怎么这会儿......
啪啪两下,管事轻轻拍在了雁娘漂亮的脸颊上。
她皮肤白皙,这力道不重,更多的是威慑意味,但就这两下,还是叫雁娘脸上很快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管事的嗓音里藏着明显的不怀好意:“清醒了?听说了你失忆了?主人还以为你要借机逃跑呢。”
“听着,我不宜在内院待太久,有些话要替主人告诉你,必须在这个月内完成任务,否则......我知道,你硬骨头不怕死,但你养着的那位......总应该怕吧。”
雁娘厌恶地扇开管事掐着她下颌的手,站起身冷冷道:“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管事皮笑肉不笑地挑挑眉,摩挲了几下被雁娘扇过的手,随后才提步匆匆离去。
*
不知不觉入了夜,已经过了宵禁的时辰,雁娘正猜测桓晏是不是在坊内应酬或是办事,就听见红莺在外面通传,说是主君回来了,但看着情况不太好,问她要不要过去探望一番。
如今因着大部分记忆找回,再回想起之前对假扮谢旻的桓晏那般造作的姿态,雁娘当真是觉得对自己冲击太大,她没想过自己扮演起娇滴滴的女郎竟是那么手到擒来。
一时间,她有些希望自己关于那部分的记忆不如消失了好。
若是让组织里其他人知道,冷清冷心的菩萨刀还有这副面孔......
他们道她冷漠,却无人知晓雁娘其实很久以前就见过桓晏,自然亦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可重要又如何,她是被训练多年的暗卫,第一要义就是听从主人的命令,更何况,一个血翎翠,还有另一个把柄握在主人手里,她若是不听话,结局可想而知。
“去,当然要去。郎君在外奔波,我理应去探望一二。”雁娘抿唇浅笑,平复心绪,拢了拢鬓角垂下的发丝,捏着茶盏起了身。
她话音瞧着平稳绵软,可袖子里手指却在微微颤抖:“你去点灯,我换身衣服就来。”
前番几次接近二公子不成,这误打误撞的,竟阴差阳错以“外室”的身份成功留在他身边,该说不说,这命运何其捉弄人。
雁娘很清楚,这恐怕是她这辈子唯一能有私心接近桓晏的机会了。
她只是个暗卫,在主人眼中微不足道,如果被认定她没有完成任务的能力,只怕主人会派接替者将她取而代之,更有甚者她可能会因此丢掉性命,到时候事情的走向可由不得她了。
既让她知道任务目标是桓晏,就绝不能把此任务拱手与人,雁娘深知必须要把这个任务的主动权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
此时,揽月阁书房,槐清看着晋安垂头丧气地从书房里出来。
晋安哭丧着脸:“郎君怕是有些撑不住......”
他颇为苦恼地想着:郎君是命犯桃花吗?这可是今年第二回了。
这才二月份呢,郎君那衣袍里三层外三层的,竟是被汗水全数湿透,手背全是暴起的青筋,整个人犹如被困在斗兽场中绝望挣扎的猛兽,晋安连碰都没碰到郎君衣角就被哄撵出来。
“这就麻烦了,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呢,郎君吩咐了不许打草惊蛇,这疾医没法找啊,不然再打些凉水来?”赧然地摸摸鼻头,他才十七,别说风月之事,他长这么大接触的女郎可能连三个都没有,自家郎君的难言之隐他便是有心也无力体会。
晋安垂着头,也不知道脑瓜里想了圈什么,他默了默,突然压低嗓音和商量:“不若我还是去请听雨轩那位?郎君和那位娘子之前已经有过咳咳,虽说那娘子身份不对,可我观郎君的意思,有意留下她啊,怎么说好歹也算郎君的人,此时不用难道非要干看着郎君生挨过去?这药性可比那次猛得多啊——”
槐清抱着剑往后一仰,显然没想到主还有这一出,他瞪大了眼:“你是说郎君和那女人已经——不行,绝对不行!那女的可是——”
晋安根本不想听他废话,苦着脸喃喃道:“可是——”
“——谁敢去!”
屋内猝不及防传来桓晏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随即是瓷器摔碎在门框上的声音,晋安就站在门前,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背脊抖了三抖,转头盯着张了张嘴,一时也不敢再说下去。
他心里怪道郎君已经难受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能分神留意他们的对话。
两人正面面相觑,廊下拐角忽然走来一抹温柔的鹅黄身影。
美人莲步轻盈,身姿袅娜,有婢女提着羊角灯在前引路,那暖黄的光映在缀有珍珠的衣裙上,裙摆摇曳间,流光满溢,衬得美人身影朦胧清丽,宛若瑶宫下凡的神妃仙子。
二人见此俱是一愣,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否将他们的话都听了去。
可瞧着眼前貌美的娘子,浅浅梨涡笑靥生春,面色无异,不像是听到了他们对话的样子。
晋安有些心虚地挠挠头,倒是槐清一个闪身,充满敌意挡在门前,拱拱手不客气地朝雁娘下了逐客令:“此乃郎君书房重地,娘子无事请不要来此走动,还请回去歇息。”
雁娘心里一噎,面上仍是带笑:"公子说得是,可我瞧着仆役行色匆匆,担心郎君有事。"
“娘子不用叫我什么公子,我只是郎君的侍卫,且娘子也多虑了,郎君甚好,便是有事娘子也帮不上忙,娘子还是回吧。”
被人下了脸子,也看得出槐清对她颇有敌意,雁娘也不动怒,仍是一双盈盈笑眼,只是心里却忍不住骂了几遍榆木脑袋。
“你起开!”晋安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推开比他健壮不少的木头桩子。
左右郎君和娘子已经有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况且他瞧着娘子也是关心郎君的。
晋安微微弯曲身体,恭敬地引雁娘过去:“娘子快请,郎君现下情况不大好,恐怕只有娘子能解。”
“?”
雁娘心道奇怪,什么情况不大好,偏只能她来解?
等她步入书房内,瞧见躺在榻上衣裳已经有些许凌乱的二公子后,她一下就懂了。
“都说了——”
桓晏不耐地抬头,突然哑了声。
书房内的气氛陡然凝滞,雁娘须得承认,方才那一瞬被桓晏阴鸷又凶猛的目光捉住地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掉入陷阱的猎物,她出于本能地感到害怕而停驻在原地。
可明明,这是她自己主动走进来的。
“还不快滚!”默了几瞬,桓晏突然随手抄起一方砚台向门口砸去。
雁娘以为桓晏的暴怒是冲她来的,几乎是下意识飞快闪躲,幸而脑子转得快还知道害怕露出她会武的破绽,可电光石火之间别无他法,只好拙劣地来了出左脚绊右脚,装作躲闪不及摔倒的戏码。
“郎君我这就走!”
雁娘捂着左腿轻轻地闷哼了一声,注意力却是被引去门外——原是晋安二人听墙角被桓晏发现,两人败露后忙不迭飞快溜走。
还好还好,雁娘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就刚刚那一下她还以为二公子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对她厌恶到连看一眼都无法忍受的程度。
这心一松,雁娘想起外面那二人狼狈奔走的动静又觉得几分好笑,笑意还未散去就察觉不合时宜,此地无银般摸了摸唇来掩饰。
她心虚地朝桓晏看去,却见他别过眼,不着痕迹地拉扯了下衣袍下摆。
*
“不疼么?”
雁娘茫然地抬头:“嗯?
“我问你摔在那堆瓷片上,不疼么?”
原来他竟注意到了。她刚刚虽是做戏,却没注意脚下,倒是真真切切地摔在碎裂的瓷片上,左腿根应是被划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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