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又是这种感觉。
像被盯上,阴沉沉的、如潮湿的梅雨季。
沈陌忽然想到他第一次与薛令正式见面,便是在宫门口。
那时候,他已经准备出宫去了,忽然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孩子站在身后,手中拿着书卷,定定地、静静地看着他。
人行动时有声,目光却是无声无息。
他能感觉到那孩子在好奇、打量,甚至是,判断。
小沈陌觉得,他很熟悉。
直到宫女从后面追来,唤那孩子“三殿下”。
他这才忆起,一个月前,在惠妃娘娘那里见过的。
宫女牵着人走了。
那日回去后,伯父提起过这位三殿下。成帝精于朝政,后宫稀疏,满院妃嫔,有孩子的也就是文妃与惠妃。
文妃娘娘是陛下身边老人,凭借子嗣封妃,实际上与陛下的关系一般,顶多算个相敬如宾的程度,性子又温吞——而惠妃娘娘,是封妃后才生下的三皇子,荣宠正盛时锦上添花。
故而,三皇子也极受成帝喜爱,甚至不舍得送到国子监念书,只在宫中由翰林院的人教着。
伯父说:“陛下春秋鼎盛,日后皇位归属,还说不准呢。”
彼时沈陌年幼,对这些东西的复杂程度想象得很浅显,后来他才知道,大殿下忌惮三殿下。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伯父说的那句话。
薛阖幼时被教养得很好,能文能武,皇后难产死后,宫中久无子嗣,他一度被认为是中宫之选。
可是某一天,薛令出现了。
二人中间隔了不少的年岁,薛令还在襁褓中时,薛阖便已懂得如何藏匿心事,他将父亲对弟弟的宠爱看在眼中,每一份宠爱,都加深了他心中的担忧与不平衡。在他心中,比起亲人,他更倾向把薛令当做对手。
但幼时的薛令被保护得极好,直到成帝突然驾崩、惠妃殉葬、薛阖以他不便待在宫中为由赶了出去,这时候,薛令才真正见识到世事险恶。
也正是因为如此,沈陌才有机会继续接触这人。
越养越凶的一个人。
他们兄弟二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沈陌有些走神。
腕上的那只手握紧了些,炽热的触感像碳火焦灼,暗暗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低沉悦耳的声音区别于记忆片段,带着些不悦:“想什么?”
想萧静和?还是萧熹?
这么在意他们……那自己呢??
沈陌回神,刚好对上他不满的眼。
“没想什么。”他立马道。
薛令显然不信。一方面他还记恨沈陌的死,记恨他将承诺忘却,另一方面,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人心中的分量并不稳固,因此,时常想要找些存在感。
而且,潜意识里,他总怀疑沈陌和萧熹中间有什么。
若知道沈陌与萧熹坦白了身份,他一定会嫉妒得面目全非。
这些沈陌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薛令一向怪脾气,又批了六年奏折,神经兮兮,做事偶尔会不符合常理。
两厢无言时,沈陌忽然想——他还记得那些不愉快吗?
他不能问。
就这么回去了,沈陌看着天边浓重的残阳,乌色的高塔被日光勾勒出血色的线,青铜铃还在随风晃荡。
或许受了心绪的影响,他竟开口:“殿下为何要建这样一座高楼?”
薛令的衣袍被重红燃透,脚步顿住,回过头来,看着他。
沈陌眼中,薛令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他不再需要依靠谁,还出落得如此英俊不凡。
薛令眼中,沈陌还如往昔,岁月不曾凋零他的容貌,生死带不走他的从容。
二人中间无形的屏障,仿佛被这一眼看得颤动起来,绽开涟漪与波纹。
在夕阳下,薛令抬头,也看向高塔,淡淡:“你见过京师的布局图么?那是父皇亲手规划,整齐划一,如棋盘,道路罗列。”
“有人曾经对我说,这天下就是一盘棋,为国主者执棋子,为国谋事者为棋子,文臣武将,功在千秋,当无我无己。”
他道:“如今,盛朝已在我手下,我自然想什么都看看。”
沈陌微愣,慢慢:“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可是好多好多钱啊。
“……”
“那,殿下看见了吗?”
“看见了。”
“殿下以为怎样?”
“……”
薛令突然将身子转了回去。
“不怎么样。”他说。
像是不屑一顾。
沈陌有些无奈。
两人往前走。
夕阳逐渐冷却,心中的思绪如倦鸟啼飞,却迟迟不肯归去。
薛令的脚步忽然慢了些:“你有后悔的事么?”
“什么?”
“众生难免有后悔的事。”
沈陌想了想:“我似乎没有。”
“呵。”
“……”沈陌只好道:“有。”
薛令站住,回头。
他的表情静静的,融在风里,却紧如丝线:“……为什么?”
沈陌抄手而立,害了一声:“为什么的都有。”
“为人多,还是为事多?”
“那肯定还是为事。”
薛令抿着唇,继续往前走。
“……不过,还是为人的比较难受。”
薛令又站住了。
他再次回头,看见沈陌柔和的眉眼,仿佛要随风去了。
“殿下对我的私事这么好奇吗?”那个清瘦的男人问。
薛令不想承认,但确实如此。
沈陌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会有些后悔的事。”他重复了一遍薛令方才说过的话:“某不太愿意想这些,毕竟都已经过去了……非要说,那便后悔以往走路时,只看见了眼前十步,而不是二十步、三十步、五十步——有的人站得太高,就像下棋,棋手看见全局,棋子只看见眼前。”
“殿下。”他唤他:“您或许是个好棋手。”
薛令看见他眼中欲语还休、无限深意,将要深究时,又被黑暗吞噬,化作一派朦胧,听觉跳跃时,劝慰忧愁浑然忽略。
薛令生出几分嗔怨。
“……好棋手。”他点点头:“并非所有人都喜欢站在高处。”
“大部分人……总归是这样的。”
薛令拍了拍袖子,淡淡:“江山社稷如何,不在我眼内,我也不适合做这些。”别对我有那么高的期待。
沈陌:“但殿下做得很好,大部分人都比不上。”
曾有一段时间,沈陌觉得身在太平盛世里的人才最为倒霉,都说乱世出英雄,越乱,越能显现出一个人的本事,盛世里,比上,无法比过开图创业者,比下,兢兢业业,但凡有一丝过错便容易被人忽略功绩,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不过后来,他就不会想这些了……每天忙得要死,也总不能为了那点功绩,将天下搅得不安生,好日子还是过一天少一天。
这个时候,他就很体谅每一个老实人了。
沈陌以为薛令这是在虚心呢,安慰他:“成肃二帝,如日月在天,功绩同册,然而及至如今,我盛朝繁盛有胜于日月者,实乃殿下之功,功不可没。”
好歹一直在向上走,而且沈陌觉得,现在可比成帝那时候日子好过多了。
谁知薛令阴阳怪气笑了一声:“你倒是伶牙俐齿。”
沈陌:“……啊。”
薛令:“日月在天……谁稀罕那些,若不是某个没良心的临走之前说的那句……我何必替他守这么多年。”
对面人惊诧:“什么话?”
薛令哂笑。
你自己做的事情,难道还不认么?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看着面前人:“他说,如有来生,定不负我,我可一直等着。”
谁知沈陌更加诧异了:“人活着还是死了?”
薛令皱眉。
他说:“你怎么好像不记得?”
沈陌:“啊……我该记得什么?”
薛令的眉头更皱了:“装?”
沈陌确实是在装,可是按理来说,这时候的薛令不知道他在装啊。
他无辜眨眼。
薛令:“……”
沈陌又问了一句:“殿下,那人到底还活着吗?”
“…………”
薛令冷道:“死了,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沈陌:“呃……死了的话,来世是不是有些太虚无缥缈……”
薛令的怨气更甚了。
居然忘记了。
自己那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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