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基挠挠头,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小心地问道:“老爷说这是‘脏东西’,奴才是按着茗烟的指点去买的,不敢误了三爷读书,可仍旧是买错了么?”
正是因为赵国基为人直肠直肚、粗笨少智,他说的话才更不似作伪,使人十分相信。
一旁的赖大却只冷眼瞧着他,心里明镜儿一般。
呵,这小子从前的确是笨笨的,可如今瞧着,倒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了。
他不识几个字是真,可那书里头有那些个粗俗不堪的图画,他老大不小的人了,总是看得懂罢?
这是凭他如何也抵赖不得的。
哼,若他真不知买来的是什么,方才又何苦那般鬼祟行事?
偏他会弄鬼,一通话说出来,没得又扯上二爷。
老爷今日本来就要发落二爷,正在气头儿上,恐怕顾不得细想,就这么让他前言不搭后语的瞎话给诓了去。
唉,老爷如今就如一口正用大火烤着的锅子,让他这么不管不顾地兜头浇上一瓢滚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贾政听了赵国基的话,合上前事——
宝玉、又是宝玉!
他心中怒火极炽,一只手抬起来指着正厅的方向,手指尖儿都气得颤抖起来,口中只一迭声地道:“拿绳子!拿大板!立刻去将宝玉拿来,送到偏厅去!去、去!”
看老爷形容,赖大觉得今日只怕要出大事,自己当得速速报讯请援才是,这一头儿却也不能同老爷顶嘴,赖大便答应着:“是、是。”跟着就去外头唤了平日跟贾政的四个亲随小厮并自己的一个心腹来,按老爷的话如此吩咐了一番。
那四个孩子答应着快跑去了,赖大便对心腹小厮道:“你速去外头,将今日现成在家的一干门客老爷都带进来。要来讲书弄文也好、谈古论今也罢,只叫他们自己想个由头;跟着你再去二门上,找人给里面太太带消息。要快!”
那孩子一向跟着赖大做事,十分机灵,耳中听得明白,答应了一声,更不迟疑,一溜烟儿地便跑着去办了。
待赖大交代清楚回转来,赵国基已然退下了。
贾政站在一旁,时而望天、时而看地,已是气得浑身乱战。
那两册惹祸的书却还胡乱摊在地下。
赖大皱眉向地上看了一眼,不敢交给别人,赶忙俯身收拾了、先揣在怀内,预备后面无人时再寻个僻静的所在干干净净地烧了它去,一面又引着贾政到偏厅去。
贾政心里怦怦狂跳,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去偏厅的,及至坐在那里,已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是干瞪眼喘粗气,一手反复捋着胡须,捋掉了好几根也不停手。
赖大小心翼翼地亲自捧了茶来,贾政也并不喝,只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连声催促快拿长凳和大板来。
少顷,四个小厮果然抬了宝玉来轻轻放在地下,又给他解了绑。
宝玉自出生以来,无一日不是被金娇玉贵、千疼万宠的,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他方才手脚被绑缚着,嘴里塞着手帕、被抬到这里,又羞、又气、又热,早已将一张脸憋得通红,好容易得了自由,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到已在旁边等候多时的长凳和大板,还有群仆环伺,又看上座的父亲只管铁青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将宝玉吓得魂飞魄散。
他不知道前有赵姨娘母子添油挑唆,后有赵国基加醋使绊儿,只道今日单是为了琪官的事,本来不觉得很厉害,待看清了这个架势,心中慌得不行。
赖大站在贾政身侧,看宝玉六神无主的样子,忙给宝玉递眼色,又屈起右手两指,在左手背上连连叩击。
宝玉正急得没做手脚处,见赖大提示他,心里略略安定了些,也不顾整理头发衣裳,先忙忙地跪好,他嘴里还塞着布帕,他又不敢擅自取出来,所以还是不能说话,只是向着父亲不住磕头,希望他看在自己狼狈样子的份儿上,多少解些气。
若在往日也还罢了,今日的贾政却不吃这一套,看着下面宝玉只管磕头,心中并无半分怜惜之意。
他的双眼虽是看着宝玉,满心满眼里却俱是这半日来的见闻。
这个逆子——
将丫头无告收房、荒废学业、目无尊长是一;
与戏子私相授受、偷鸡摸狗、祸及家族是二;
满心污浊脏秽、私看□□艳曲、教坏兄弟是三。
桩桩件件,皆是一等一的大罪。
本以为他是衔玉而生的“有福之子”,谁知原来是祸胎孽根,直让贾政觉得目眦欲裂、五内俱焚。
宝玉仍在磕头,贾政却在桌上一拍,断喝一声:“关门!今日谁也不许出去报信!”
小厮们不敢磨蹭,忙去将门关了,几个人提着板子,都垂着头、不敢说话。
贾政喝道:“还等什么,打!”
宝玉顾不得额头疼痛,吓得委顿在地。
贾政盛怒之下,一旁的小厮自然不敢不遵,一拥而上,两个将宝玉架到凳子上抓牢,两个拿了板子,一左一右“噼、啪、噼、啪”流水一样打将起来。
宝玉初时吓得呆了,只一味乱扭乱避,也不顾嘴里还塞着手帕,不住哼鸣,无奈两腿被两个小厮按得紧紧的,只得生受着。
可是挨着挨着,却觉得不对。
这板子打得虽然声势极响,身上却不觉如何疼痛。
原来小厮们心里也有自己的主意。
老爷生气是真,可宝二爷是老祖宗的宝贝疙瘩金凤凰也是真。
平常日子打个手板也罢了,这会子搬出大板来,若是真打坏了,里面追究起来,老爷自是无碍的,可哪里还能有他们几个的好呢?是以各人心照不宣,均使出了浑身解数,务求打得逼真,实则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听上去那般厉害。
宝玉也明白过来,心里一松,他却也不傻,仍配合着扭动躲闪、哼叫不迭。
如此打了十来记,赖大瞧着差不多了,适时进言道:“老爷,消消气,今日打得也够了。我看哥儿一定知错了的,叫小子们撤了罢。这几个毛小子年轻,下手没个轻重,哥儿还小,万一伤了筋骨,可怎生处呢。”
贾政不答,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倏然起身,劈手夺过其中一个小厮的板子,那小厮“嗳哟”一声,还没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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