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司设是见过独孤家的这位小郎君的。
从前独孤朔还任太傅时,钟霁闲来无事也总爱去凑个热闹。她随侍左右,对官家这些个伴读也是印象深刻。
都说百年簪缨不及独孤一脉。独孤家能历经三朝依旧屹立不倒,自然是有他的存世之法。
据说独孤家承袭圣人之道,对家中子嗣向来讲究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不论嫡庶长幼,在传业上均是一视同仁。得益于此,独孤的名号借由这些子嗣才能代代相传,香火鼎盛以至百年。
真要论起,其实独孤风华才应是最适合受治国之道的。从小他便展现出超乎常人的聪慧。比起总是闷在房中“啃”书的大郎君和整日钻空偷懒的二郎君,也就这位三岁便能出口成章的小郎君能与陆家那位奇才博上一博。
只可惜天不怜佑。九岁那年,独孤三郎不慎从停仙楼坠下,伤到了脑,性情认知也停留在了九岁。不过好在他心境甚宽,养好身体后竟学起了隐士田翁。整日沉迷山水,纵情诗词歌赋,几年也不见个踪影。
没想到当年那个打翻坛瓮、割伤手腕,只为掩盖钟霁初潮痕迹的小郎君依旧是从前那幅模样……
梁司设嘴角含笑,她上前接过包袱。
“独孤小郎君,妾是大明宫的司设,您若要往庆寿宫去,且需从……”
她抬起手,正想给他指个方向,便听殿前传来一道轻呼。
“司设,什么事?”
她回头。只见孟珏一身轻衣,头发随意挽在后面,像是刚起身。梁司设瞟了一眼紫珠,紧走两步便要解释,只是没想到,有一人速比她还快。
也不知独孤风华端着胸前那只圆鼓鼓的肚子是怎么提着东西冲过去的。他眼神晶亮,仰起头,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敬仰。
“你就是永和公主?!”独孤风华语气兴奋。他的目光虽上下打量着她,但眸中闪烁的那孩童般的天真,并未叫孟珏有丝毫冒犯之感。
“你是……”
“我叫独孤风华,独孤清华是我的姐姐。就是她与风华谈及的您!您真的好厉害,风华一直都想见见您,所以今天就特意与娘亲一同进宫了!只是这宫苑太大一时走散,没想到居然竟阴差阳错地遇见您!风华简直是太幸运了!”
这郎君倒十分多话,孟珏好一会儿都没能开了口。她朝梁司设睨去,又看向他手中的包袱。
“独孤…小郎君,您同崔夫人入宫,是来与太后娘娘请安的吧。”独孤清华的娘亲出身清河崔氏,早在独孤正明升任左仆射时便被封了诰命,遂孟珏尊称她为夫人。
独孤风华眨眨眼,提了提手中的包袱。
“娘亲与姐姐是来请安的,风华不是。”
他脸上复又显现出一抹敬仰。
“风华是特意来见你的!”
他快步走到树下,将手中一只包袱拆开,变戏法般地将文房四宝摊在石桌之上。
“听姐姐说,你会失传已久的叠影技法。风华能否请求公主,再在风华面前重现一次?风华感激不尽!”
少年殷勤地磨好墨汁,虔诚备至的眼神令孟珏不自觉地红了脸。
独孤三郎喜好山水之色,独爱文客墨迹。
冷不丁地,孟珏脑子里跳出了这样一句话。
传闻不虚啊……
决明取来袖服为孟珏披上,二人踱步而前。看着与宴会台上别无二致的绢布,孟珏忍不住轻笑一声。
“叠影技法本是我太婆所创,我不过是拾人牙慧,实不是能拿得上台面的东西。”
不然她也不会选择第二场比试画艺。
“公主不要自谦!”独孤风华大急,小胖手在空中快速挥舞。“您可是赢过王家娘子的。她从小研画,您能胜她,画功肯定是比她要高杆的!”
独孤风华一脸正气,孟珏却摇头失笑。
“小郎君有所不知。”
“王家娘子十年画功,手上老茧是日复一日的艰辛。我不过是以巧夺眼,实乃侥幸,论画技确不如她。”
或许是孟珏的语气过于果断,只看独孤风华神情失落,面露委屈。那垂首低眉的样子就像一只落汤的小鸡,狠狠拉扯着孟珏的良心。她叹口气,抬手取笔在绢布画了几只飞鸟,又再另一只布上画了几丛树柳,两两重叠又缓慢抽离,一副倦鸟归林的图景便徐徐展开。可当那二者真正叠起,一艘在狂风暴雨中乘风破浪的巨船又横空出世,叫嚣着就要跃出面来,朝着二人撞来。
“想要叠影成画,首先要先设定锚点……”
孟珏说着,又从镇石下取来一张绢纸在上面细细记下要点。
“这种技法多是考验笔者的构图能力,对不钻营此道的倒是能糊弄糊弄。但是真要细观,还是需要扎实下笔绘功的。”
密密麻麻的小楷,孟珏已是将自己能记住的东西都写了下来——毕竟对着那样一张满脸崇拜又稚嫩童趣的脸,她也很难不去顺遂他意。左不过是些技巧,她也不以此为生,给他也无妨。只是孟珏这样想,旁人却不会,尤其是沉迷于此的人——
“永和公主!”独孤风华眼神怔怔,双手接过那纸要点。“旁人藏得技法精要您竟这样轻易就给了我……”
他大喜过望,猛地攥住孟珏的手。
“您果真如姐姐所说,是个大好人!”
独孤风华拿起画布,像是得到什么宝贝一般反复摆弄。孟珏从旁看着,脸上也带了些亲近的慈爱。她伸手摸摸风华的头,语气轻快地问道:
“你姐姐近来可好?”
风华小心翼翼地将纸收好,闻言忙点点头。
“姐姐近来一切都好,只是……”
风华突然一顿,红润的嘴唇也微微嘟起。
“最近总爱蹲在房里也不出来。我每次去瞧,都看她围在棋盘前不停地推演谋算,好像……算得就是您与郑家娘子的那盘棋呢!”
风华说着,手又往包袱摸去。果不其然,他又水灵灵地从那只大包袱中摸出了一方棋盘和两个棋笥。还没等孟珏开口。他又迅速站起,两只胖手在棋盘快速移动,没一会儿就将那日的一副棋还原了出来。
孟珏暗自一惊,既惊诧于风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又赞叹他超乎寻常的觉察力。
细观棋盘,风华虽一目不漏地复原了当日的棋盘,可却止步于第六十三目——也就是孟珏落下那手小尖的前一目。
“这副棋我看翁翁推演过一次,他说这棋前盘无章,后盘凌厉,弈者似在留有余地,布局却不动杀机,直到这一目。”
风华说着,手中棋子随着话音一同落下。孟珏目光凝在棋盘,只听风华继续缓缓说道:
“您说与王瑄的比试是为侥幸,那与郑家娘子的棋局呢?”
“您百目生擒大龙,难道也是侥幸而之?!”
——
太后的头风又犯了。
前日朝上,右仆射钱炳怀再提河中水患,以永济重新决溃的堤坝问责巡抚大臣郭磊,并推举工部郎中唐敬作巡抚大臣,即刻前往河中抑制水患。陆章元则重提河中税赋,以户部账本及水部司备案的工图和郭磊现场勘验的工图追究河中知府李直的贪墨之罪。
一方抓着治理不善,一方又逮着贪墨紧咬不放,两方吵得是不可开交,只差把紫宸殿的房顶都掀开了。
双方皆知彼此所求,可上面两位不发话,底下的人只能僵在这里,谁也不敢先退一步。只听那朝钟声落,众人这才像完成任务般偃旗息鼓,至于河中数万灾民,走出殿门的这些朝中肱骨,又有几人真正在意?
崔夫人领着一双儿女,偏身躲过又一从入宫的大臣。独孤清华眼力好,远一搭眼儿,便认出了来人。哪怕隔着数丈,那人身上的沉郁依旧清晰可辨。独孤清华如鲠在喉,眼中的明媚都失了几分。
“这已经是第七个大晴天了。”
崔夫人目光一凛,视线瞬间朝前看去。
独孤清华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太后看重独孤家,即使病中也指了骊娥来迎。只是骊娥在场,许多话说着也要多绕几个曲折。
好在清华词意不显,崔夫人便也取了帕子随口搪塞过去。独孤清华抿抿唇,看着骊娥一身贵帛,不由转头又去寻那个佝偻着腰、一身布衣的半百老人。
左曹侍郎苏亥,他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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