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抿了抿唇,这句话她还是收着点说的。
她去后罩房的时候,原是想着替苏怀黎出一口恶气,反正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黎妹妹性子温和仁慈,定然不会对其出手,但她可不一样,在军营中养成了睚眦必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性情,至今她都清楚记得妹妹落水受伤那一幕,小脸霜白,忍着剧痛清理伤口,冷汗淋漓。
单凭这点,让那个赵煊十倍百倍偿还都不为过,就是死也不足惜。
可惜,她还没出手,赵煊就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人就躺在后罩房的一卷草席上,一张脸活似漂白过的旧抹布,透着死灰蜡白的冷光,凑近一看,一身对襟短打没一处是完好的,残缺破损,还飘散着一股水草的腥味,好似从河底爬出来的水鬼。
白日里见到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季棠冷不丁觉得瘆得慌,未出手教训就忙一溜烟地跑了。
反正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
她说出口的语气平淡无奇,可落入苏怀黎耳中就不一样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快死了?
苏怀黎登时蹙起细眉,眼瞳微微一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快死了,他怎么了?”
她昨日的确审问了他一番,甚至亲眼见到他蛊虫发作时可怖的模样,可她已经及时让人给灌了药,短短不到一日的光阴,按道理不应该再次发作,难不成解药失效了?
季棠正思忖着如何与她形容,突然收到对面一记寒意森冷的目光,皮肤表层骤然竖起鸡皮疙瘩,一阵寒风而过,所有话都堵在了喉间。
祝无恙凉凉地掀起眼皮,漫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昨日特意趁着夜晚浓酽,四下无人之时将赵煊绑至护城河,后罩房里关押着犯人,素日里无人造访,谁知道季棠一时起了心思去那处看一眼。
看一眼不打紧,却把此事捅到苏怀黎面前,看着她为某人“发愁担忧”的模样,祝无恙眸底闪过浓浓的不豫,心下轻哂。
见季棠迟迟不解释,苏怀黎眉宇间笼罩了一层薄雾,若真是蛊虫再次发作,那说明解药的时效缩短了,有必要重新研制新的解药。
“罢了,”她定了定心神,抬眸望着江枫:“江大夫,烦请和我一同走一遭吧。”
她心下想得简单,目下闲来无事,恰好江大夫今日在府邸,万一是蛊虫引发的新病情,江枫也好及时对症下药。
可她尚未注意到,一旁的祝无恙眉心拧成“川”字,深不可测的眸底翻腾起惊涛骇浪,他轻轻阖上双目,须臾后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沉寂。
“阿黎,”他抚上她的手背,嗓音低沉喑哑,“我替你去吧。”
“若他体内蛊虫发作,定会性情大变,稍有不慎恐伤了你,我替你去瞧个究竟,如何?”
苏怀黎发觉手背上沁了一丝凉意,抬眸对上一双翻腾着浓浓担忧的黑眸,下意识想到那日赵煊癫狂失控的情状,心尖骤然颤动。
还是有些畏惧的。
她点了点头:“好,你也小心些,别被他伤到。”
*
后罩房,江枫皱着眉头上下打量面前这具“死尸”,衣布破碎残缺,一张脸冻得发紫。
他蹲下身,伸手轻轻捻了一下他身上的布料,指尖骤然传来冰凉刺骨的寒意,眉心紧拧道:“他是何时落的水?”
陈氏府邸位于县城中心,方圆十里地内,只有护城河这一处水源离府邸最近,莫非……
江枫抬眸,望着祝无恙面无表情、十里冰封的脸,心下顿时了然:“这是你的手笔?”
他微微挑起一侧眉梢,唇边泻出淡淡的笑:“放心,我下手有分寸,人没死。”
他只不过是将人泡在河里,泡了三个时辰,仲冬时节,浸在阴冷砭骨的河水中,不啻于活活受了刮刑,更遑论足足三个时辰,死亡与寒冷交织的恐惧,足以吓破一个人的胆量,人捞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昏厥过去了。
江枫双指探了探其颈侧,又放置在鼻息下方,叹了一声:“幸好,还吊着一口气,若是再晚来半日,可就说不准了。”
他轻瞪了一眼祝无恙:“人要是死了,我看你怎么和苏小姐交代。”
他不过是一介大夫,每日忙着救死扶伤,一头青丝都快熬成白发了,现下还要为某人做的事善后,想想都觉得自己命苦。
祝无恙欣然接受他的埋怨:“那就有劳江大夫,送佛送到西,待会若是阿黎问起,还请江大夫替我打打掩护。”
江枫唤来看守的府兵,替赵煊换去一身早已冻僵的衣物,再给人灌下驱寒的汤药,方才作罢。
苏怀黎和季棠还在膳厅等着,季棠整日奔波操练,胃口自然比寻常的姑娘家要大一些,苏怀黎看着她胃口很好的样子,也陪着多喝了半碗粥。
半炷香之后,二人回了膳厅。
苏怀黎放下手中的瓷碗,问道:“人怎么样了?”
祝无恙在一旁八风不动,江枫顶着莫名的压力回道:“已经看过了,不过是受了一点风寒,后罩房阴冷潮湿,目下又是仲冬,受风寒也属正常。”
苏怀黎隐隐有些困惑:“风寒?”
她虽然不懂医术,但也有常识,得了风寒怎么会是快要死了?
在八仙桌上风卷残云的季棠,蓦然感受到头顶上方多了几处视线,有淡定的,困惑的,当然,还有一道凉凉的目光。
季棠忙咽下口中最后一块糕点,又端起水杯给自己顺了顺,方才解释道:“许是我晨起时睡意未散,眼花看走了眼,江大夫医术高超,说是风寒,那一定是风寒。”
她悻悻地埋下头,又继续拾起银箸,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直至上方一道令人脊背发冷的视线挪开之后,她才得以松一口气。
饶是她再蠢也该知道,赵煊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多半是拜这位祝将军所赐,不过她乐意看这人受点罪,也是毫无负担地瞒下实情。
季棠这一说,苏怀黎心仅存的一点疑惑也消散了,她抿了抿唇:“那让人往后罩房添点炭火好了。”
天寒地冻,她的西厢房炭火燃得足足的,感受不到一丝冬日的严寒,既然答应了救人,也不差这点炭火。
这话江枫不敢接茬,毕竟他隐约能察觉到,身旁这位将军对赵煊有着深深的敌意。
话音刚落,膳厅突兀地响起一声喑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听得人一阵心惊。
祝无恙右手握拳抵在唇下,止住咳嗽声,喉咙滚了滚,嗓音夹杂着一丝沙哑:“抱歉。”
苏怀黎眉眼间顿时又笼上薄薄的担忧,牵过他的手,猝不及防地碰到透骨的寒凉。
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捏着,愁绪难忍:“怎么会这么凉?你快让江大夫看看,莫不是也受凉感染了风寒。”
见她一双清眸氤氲了忧色,清水涟涟,祝无恙不禁牵起唇角,眸底的阴翳也驱散干净。
他压下喉心的痒意,淡道:“我没事。”
江枫心念道,倒也不用演技这么好吧,但他还是装装样子,伸手抵在祝无恙的手腕上。
指尖停留了片刻后,江枫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许多,苏怀黎见状心跳险些跳漏了一拍:“江大夫,这风寒很严重吗?”
江枫沉了沉呼吸,这何止是风寒,再这样折腾下来,怕是一条小命都要折腾没了!
脉象浮紧,紧绷如冻僵的弓弦,邪寒入体多时,如今这具身躯,已是强弩之末,势穷力竭。
江枫难以言状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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