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静室内,少女一抿唇,鬓间步摇颤簌,倔强地不肯听此命令,她猜县主是为着她抢风头一事,是以并未觉得有错,竹竿一样挺立在原地。
哪知县主见她半晌不动,竟直接抄了拐棍,重重打在她膝窝。
这一杖丝毫未收力,兰惜疼得就地跪倒,浑身热汗直冒。
她原也心虚,想翻纸笔解释一二。
可膝下的绞痛彻底将她的理智消磨殆尽,她任由心中怒火驱遣,脑海里没来由涌现许多从前受罚的景况。
少女就这么梗着脖子,也不去看县主,可忍不住要哭,眼圈和鼻尖都泛着绯.红。
县主站在她边上,冷声道:“不知避祸就算了,公仪东苓是什么人,你招惹得起?非要同西党的人牵连,你还不觉得有错吗?”
东苓之父乃台阁左仆射公仪瓒,领管吏户礼三部,是六宬左院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即便东苓如今只是流外女史,却比其他宫官离韦后更近些,以她一介侯府遗孤的身份,确实惹不起。
兰惜仍固执地摇头,就听见县主发令道:“左手伸出来!”
她犹豫了小半刻,怯生生把手伸过头顶,还没举稳,立时那一杖就随风声一并落下了。
寻常打手是不要紧,但她手心本就留有擦伤,白日里的几道口子或多或少又裂开,渗出了血丝,她咬着牙闷哼,还是摇头。
“你不认错,对不对?”
兰惜此时有真心实意厌烦县主了,只一味摇头,心想道:“不过同公仪多争几句诗典,有甚的错?今日就算是打废了这手,也绝不言错。”
小老太明显看出她犟驴般的决心,在房中踱步来去,几息后举杖要接着打,转续又放下了。
“二娘,你不入佛门座下,骤闻佛法却诡辩能解,便以为自己当真受持经典了吗?你心住于法,不能淡化我执,根本看不清前路,亦不可能追到你要的公平。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你这嗔恨念由何来?无非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你还有半年及笄,见过多少人?见过多少众生?又见过多少生死?”
她不服地抬眸,撞进县主更为强忮的目光中。
“世间之事并非件件都讲对错公道,独木难支,唯有门阀荫护方得仕途,孑然一人是无法独善其身的。你以为程婴、公孙杵臼是为杀身成仁而复赵仇,你错了……
只因屠贼欲篡权自拥,有违正统,即便没有赵氏子,他们也会另寻别路,与屠贼拼个你死我活。赵家覆灭不过是线引,既然位极人臣、食君府酬,便要承扬君志,以匡扶社稷民生为己任。
都说文士傲骨,武将刚阿,党锢之间从来不乏见利起意者,史书评比证果,功败垂成居多矣。”
兰惜倏地打了个寒噤,仿佛兜头泼下一盆凉水,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起来。
县主继续道:“我不想你与晔儿再与当年之事有任何瓜葛。圣后意图引你入局,居心未明,她背靠陶、姚二家,更有公仪瓒、谢侜之流竭力追随,你玩不过她的。”
临阜郡公陶冲是师州周姚县人,正值壮年,是黑水一役的主帅,麾下良兵奇将极多。
其父岱公陶喜恩曾随睿帝共平东南属国,其母姚氏出身东都邺中,亦在师州地界,幼弟乃肃公姚篆,是禁中北卫之统领,二品镇军大将军。
其妻为韦后之姊,二人相交甚密,时常出入宫闱之中。
而谢侜么,青年时期尚公主、远朝政,元烈之初的‘白衣燕游②’便由他起。
十数年前授封太傅,常年往学宫讲书,门下桃李成群。
在天下学士心中,若能得谢太傅美言,与科考及第别无二致。
卫兰惜攒眉沉思,迅速取出纸毫,写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外头天光已落,县主费了些劲才看清字迹,随后她很轻地一笑而过,移步去烛前,任那火苗攀上斗方儿一角。
“我如今倒确定了,你不是二娘。可你又是谁呢?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人。”
卫兰惜蓦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县主裙边,攥着兔毫的指尖垂下,她心中警铃大作。
是她大意,县主与原主毕竟久处十四年,岂会不明她一言一行虽肖原主,骨子里到底不同……
县主却只是回身扶起她,眼中有莹莹泪光,“起初我是不信的,直至赊月亭前你挥毫落笔,我才顿悟,二娘说不出那番振聋发聩之言。
她心性明丽,耽溺在父母旧闻中难以自拔,从未想过什么仇怨争斗,只不过想见见北庭风光,那是她母亲的故乡。
可两邦如今战无止期,停战只是缓兵之计,她未必能遂愿,也未必不能得偿所愿。但北庭蛮荒恶戮,我比她清楚,那里从来都不是个好去处。”
原来真相竟如此简略。
兰惜只知既定之事,推测原主所想,却不可能准确通晓原主之思,被韦后一撺掇,便将满腔愤慨都化作对原主的怜惜,说出一番逾越了古人认知的话来,反而暴露在县主跟前。
这位斗了一辈子的老太君,此际苍芜得像棵沥血的朽松,那双眼已浑浊不堪,其中迸发出的信念却无比坚定。
“不论其中究竟有何波折,你既是以二娘之名归府,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唯一的二娘。我老了,只期能为你和晔儿拓出一条明道,而你这双手要清清白白的,什么都别沾。
你必须答应我,不可再这般冒进,你之所言所行,关乎侯府与卫氏,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不希望你卷进朝争,你好好活,也替二娘好好地活。”
兰惜愕然,半晌无话可许,最终看县主寂寥的背影,才权宜着应下了。
县主走前令她抄《心经》,小示惩戒,她一边就着伤抄经,一边思索今日种种,忽而迷惘。
骑鹤居毗邻众艺台,夜里时或传来些唱念丝竹,引兰惜遐想万分,思及下午听的‘文昌点魁’、‘财神捧宝’,心底不禁埋怨,她怎么没有投身在安稳人家。
麝水见她出神,不禁笑道:“娘子抄累了就吃点果脯,夜里未传膳,左右这个还能垫垫肚子。”
兰惜听罢更郁闷,喟道:
“人生在世,十之八.九不如意,穷有穷苦,富有富愁,没得势的挤破头要进这围城,得了势的建起危楼,一夕之间也说塌就塌。
我在这怪圈里,处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结果竟连讨口吃的都难。”
麝水唔了声,捻起一块果脯递来,“珍时惜命,顾好当下才要紧。”
她认命地咬了大半,搁笔低声道:“对,顾好当下最重要,我不想再闷在这儿了,我要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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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艺台占地广,管束却不算太严,按理说想安插人手进来轻而易举,可世子这两年却屡试屡败,送进的桩子无一能撑过两个月。
他一人是可以来去自如,但深夜里来,看这帮戏子弹鸣琴、奏哀乐,打不进内部,又能探出什么究竟?
前夜他携宫城详防图至侯府,便是希望兰惜能借进宫的机会,替他补全空白的众艺台。
她觉得这事很蹊跷,韦后既对此处严防死守,缘何世子觉得她能办成呢?他又如何能知,韦后会将自己安排在众艺台附近呢?
卫兰惜凭大概印象摸去东南偏门,粗浅一推,随即自算袋中掏出个小火钳,借月色探入门缝间,勾着锁粱处左右一晃,果然是松泛的。
因这锁制约有五寸长,她摆弄了小半柱香,听得‘啪嗒’一声响动,鎏金的物件才摔在地上。
推门入内,楼中弦乐声微,月琴扫拨独奏,兰惜听那青衣哀唱着‘早把条长挽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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