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衙城官廨旁的幽室内虽有灯烛,但无人入内点灯,一片漆黑中,被囚于此间的梧州通判李诚昭正半跏趺坐端坐着。
举着灯烛踏入屋子的知州徐继昌见他以礼佛姿势闭目静心,放下灯烛和食盒道:“茂言兄,你莫要怨我。”
李诚昭暗哑道:“你把姜丕也一并关押了?他可是殿前司虞候,常伴御驾。”
“小小武官,竟敢强命烽候长点燃烽台,真是反了天了。你放心,司理参军已经在撰写款状了,他的罪名不会比你小。”
李诚昭睁开了眼,看着微弱灯烛下的徐继昌。
此人是典型的嘬腮之面,颧骨凸起,在广右做官数载,日照雨淋,肤色却透着一股青白,就连昏黄的烛光都未照暖半分。
李诚昭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个食盒,说:“怎么,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
徐继昌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地打开那精美的描金漆盒。食盒共三层,两道凉菜三道热菜,看到最下面放着的一道鱼鲊,李诚昭突然瞳孔收缩。
徐继昌并未抬头,边端出鱼鲊边淡淡道:“茂言兄,这可是你家乡的菜。”
李诚昭看着摆满了一桌子的菜肴,讥笑一声道:“如此丰盛……官仓存粮还有多少?三千石?”
“三千三百五十二石。”徐继昌突然报出精确的数字,声音也高了些,“这是今晨最新的盘点。按每人日食半升算,整个梧州城七万九千口人……”他顿了顿道:“若大开衙城,这些粮恐怕只够全城百姓吃不到十天。”
李诚昭沉默地将手伸向筷子。
徐继昌看着他夹起鱼鲊送入嘴里,心满意足道:“广右缺粮,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了。不过你大可放心,再过二十天,转运司的漕船就会到达梧州。到时候洪水退去,百姓得粮,这天地日月,不还是照常运转。”
李诚昭放下筷子,细细品尝着口中之味,随后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地说:“厨子不行,白白浪费了一条好鱼。”
徐继昌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悠哉道:“是吗?改日我叫这厨子再好好重做一遍,可惜……你是吃不上了。”
李诚昭轻笑一声,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鲊,看着他的动作,徐继昌脸上竟然露出了钦佩之色。
“不会,我可以教。”似是被鱼鲊的味道刺激口内,李诚昭嘴唇轻颤,皱眉道:“广右缺粮,只是因为蛀虫太多。”
“哦?说来我听听。”徐继昌撩起衣袍,端坐在了李诚昭对首。
“去岁郁江水漫,你言说邕州能招辑流民,给田除租税,迁走了一千二百户百姓。邕州上书朝廷,领了官贷种子的钱、耕牛的费用,结果秋收时,常平仓去收粮,发现十田九荒,原来一千二白户里半数都未迁走。邕州说是梧州虚报了近半流民数,梧州又说是有人不愿迁走,如此反复,那贷粮和耕牛的钱朝廷可是实打实地赈济了下来的。秋后,种钱、牛价都要收回本息,你们又强行摊派到百姓手中,百姓无法偿还,你们竟将户主送入牢中,动用鞭刑来催逼……”
徐继昌听到这里,面上竟露出津津有味之感。见他神色如此自得,李诚昭怒极反笑道:“你放心,我所言之事,皆已搜集证据,呈报到静江府那位新任的经略安抚使府中了。”
徐继昌笑了几声,道:“天真!你以为那谢少行真能在我们的地界大刀阔斧,实行稻改?广右多山林,耕地大半被那羁縻州洞的土司所控,另有三分之一在豪强大族手中。即便他常平仓稻种盈仓、贷钱如山,又向谁予?莫非指望那些刀耕火种、身系土司的峒丁不成?还是凭那些个在城外扒门哭嚎的贱民?”
李诚昭听到这里,目眦欲裂地望着徐继昌道:“你为州牧,本该是百姓的衣食父母,竟将自己的子女视作贱民……锁闭城门,任他们溺死于洪流之中,还命官兵驱赶他们……徐继昌,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都会死在万足相践之下!别以为你是官,他们是民,这些事就踩不到你身上!”他说到这里,猛地咳了一声,随后胳膊撑在桌子上,面容扭曲,十分痛苦,连指甲都深嵌入了那木桌面。
“徐继昌,你瞒报灾情……激变良民,制御乖方……导致梧州城陷至此,实在……实在是罪孽滔天。”李诚昭的脑袋慢慢磕向桌子,他努力抬起头,眼睛仿佛被从五官上挤了出来,死死地盯着对面之人恨骂道:“你等着……日后我……我必带你下去……”
看着眼前死不瞑目之人,徐继昌静坐了片刻,随后起身道:“李通判滋扰州务,擅自燃烽火引百姓惶恐,已畏罪自戕。来人,拖走尸身,验明正身。”
守在幽室之外的几位官兵推门而入,将李诚昭尚未僵硬的身子拖了去,随后司理参军迈步进来躬身道:“大人,那戎墟水寨的船还在江面上。”
徐继昌眉头拧起道:“派去的人怎么说?”
“水势湍急,那蓬舟刚行到一半就翻了,死了四个兵士和一个蜑民船夫。一时半会儿倒有些靠近不得。”司理参军闻着屋内一股腌制得酸腥的鱼鲊味,愈发小心翼翼道:“会不会……是城外的俚僚要闹事?”
徐继昌摆了摆手,说:“不可能,海鳅船需要十数名经验丰富的船夫配合操作才能航行于水,那些不识樯橹的俚僚夺了船也无法驾驭,且他们停船两个时辰有余,要闹事,早便派人进城了,恐怕是咱们派去水寨的人引起他们的警觉,这想着才来查探一番。”
见那立在一旁的司理参军似还在忧虑,徐继昌道:“罗城如今尽数被淹,这种大船一时半会儿尚无法靠岸。依你所说,小船行船便翻,我们坐拥兵马营厢军,守好衙城便是,旁的都不用管。”徐继昌说到这里,混沌的眼珠子里迸出一抹精光,“况且,若真是那些个俚僚水匪在暗中伺机而动,倒可将死在衙城外的人尽数算在他们头上。”
司理参军转瞬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一抹谄笑。
* * *
雨停了,但那停在涛涛江水上的海鳅船周围此刻骤起弥天江雾,仿佛被一只蛰伏在暗夜里的巨鳌张开嘴吞噬掉一般。
观棠自上船起便咳嗽加剧,想她在那水中被栾慧捞起,便已是九死一生,又一路神经紧绷,在水寨与知寨等人周旋,天色渐黑以后,她身上突然开始发起热来,连带着浑身上下的骨缝间也忽冷忽热得,十分难耐。
栾慧见状急得不行,船上没有医官,只有一些治外伤的草药,他只好碾了一些药汁浸湿巾帕敷在她的额间,祈求她快些退烧。
“这样下去不行,”赵令羽道,“我带三个人进城去给夫人寻些药,顺便探探城内情况。”
“如今三座城门皆被淹没,你们如何进得去?”栾慧问。
“自是要寻些路子。”
赵令羽先前听栾慧说了他们当初三人出城的法子,也知文四失踪一事,栾慧观他所言,估摸着他要另觅别路。
赵令羽点了几个人,又命桨手驱船靠近罗城东侧的城墙。那大船匿于水雾之中,悄无声息地靠向了城墙,随后,赵令羽取来一枚像弩的机关武器,往城墙上一投,武器飞爪出,竟精准而牢固地扒在了城垛上。
“当初船上那一箭是你射出来的!”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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