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颠颠簸簸,到了清溪村。
“卿卿!”家门口,聂贞牵着满满冲她招手。
祝清跳下牛车,微笑上前,尚未走近她们,满满便已飞奔过来,冲进祝清的怀里。
她不会说话,只仰头,用那双闪烁着小星星的眼睛看着祝清。
祝清弹了一下她的朝天辫,弯下腰亲亲她的额头问:“这两日有没有想姑姑?”
满满重重地点头。
“卿卿回来啦!”左邻右舍的婶婶嫂嫂们纷纷走出家门,观望着,祝雨伯和祝飞川搬下牛车的箱子,穆枣跟在后面帮忙。
箱子里的吃食、布帛还有一些金银首饰,在日光下一览无余,闪亮亮的。
“我们早都听说了你在城里的事迹,挣了如此多好东西回来,听说你还得了赏识,升了官儿啊?”隔壁婶婶一边啃着玉米棒,一边羡慕地说。
另有几个婶子跟着出来,满眼艳羡地看着那箱子被抬进祝家的小堂屋。
“这下好了,发财了!以后再不是村里需要接济的人家了!”
“发财算什么,得了上面赏识才是真正的喜事!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啃玉米棒的那个婶婶幸灾乐祸道:“卓村长之前还不肯把女儿嫁过来,现在恐怕有的后悔吧?听说在相看别家了?”
祝雨伯远远听见了,身躯一僵。
有人继续道:“嗐,说是云梦没看上,成不了。这下祝家发财了,村长肯定巴巴地将女儿嫁过来,不信等着吧!”
婶婶啃完了玉米棒,把光秃秃的核扔给家门口的黄狗,笑着说也是,随后扭头看着祝清,笑眯眯道:
“卿卿啊,你以前不是喜欢我家妞的那张圆桌吗,我已经让妞子她爹搬来送你,你用来读书写字什么都好!”
她说着,就见自家男人搬着桌子出门来,往祝清家的院子里一放。
“来了来了,都擦洗过了,你直接能用!以前不借你们,是妞儿要用,现在她不用了,直接送你们了!以后多多照应啊,都邻里乡亲的!”
祝清听着,有些好笑。
原来的祝清想有个写字读书的地方,去这位婶婶家借,她们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了,还在背后说她家穷鬼。
后来祝飞川就不知用了什么邪门方法,赚了些钱币,给她买了一张小书桌。
祝正扬也给她做了一张,两兄弟都瞒着想给她惊喜,结果祝清一下就拥有了两张新桌子。
现在这位婶子倒是改口了,桌子都送上门了。
另一个伯伯道:“我家还有一只老母鸡,你身子不好,我杀了给你送来补身子,以后你多多关照我们!”
说着,也不管祝清收不收,把老母鸡往那桌上一放,就急匆匆走了。
“……”
追捧的话你一句我一句,送这个送那个,甚至有人说要去做媒,一定说动村长,把卓云梦嫁过来。
祝清只是默默听着。
没多久,院子里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吃的用的玩的什么都有。
或许是看祝清没什么回应,大家才慢慢散干净了。
祝清看着满院子的东西,心里不起波澜。
不过是看她如今‘出息’了,才送上门的善意。在她那个时代也是一样,只有有了成就,才能收到源源不断的善意。
可聂贞却红了眼睛。
她当初嫁过来的时候,都被人看不起,说她嫁了个穷光蛋,邻里都笑话她。
虽说祝正扬没让她受过委屈,那些腌臜话也不敢说到她面前来,但心里总是难受的。
哪知道有一日会得到这样的善意?
深知是沾了祝清的光,聂贞心里更加崇拜祝清,“以后不怕饿肚子了,卿卿,多亏了你,你这么厉害,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祝清拉过聂贞的手,看见了她眼睛里的泪花,“你放心,经此一事,想来那些话他们再不会说了。”
聂贞感动得鼻酸。
想再说什么,忽然看见篱笆院外,卓云梦一袭烟紫色的裙衫,远远站在那里,像一朵清浅的花,文文秀秀的,静静望着祝雨伯。
祝雨伯也瞧见了她,正要迎上去。
聂贞喊住他,低声嘱咐道:“如今家中遇财,不少人眼红,我倒是放心你的处事,但也怕你年轻被冲昏头脑,还是叮嘱你一句,不管云梦说什么,凡牵扯到婚姻大事,你都不可私自答应,得听你大哥怎么说,明白没?”
祝雨伯回身来,朝聂贞一礼,道一句‘谨遵嫂嫂教诲’便出了门。
目送祝雨伯和卓云梦的身影慢慢走远,几人才进了堂屋。
祝清记得穆枣家的照应,拿了些布帛和粳米,还有一吊钱币给穆枣,让他带回家去。
穆枣正推拒着,篱笆院门外,忽然传来声响。
祝正扬背着弓箭,手里提着一只兔子进来,他把兔子丢在地上,弓箭挂在大枣树上,进堂屋来。
看见三箱子好东西,祝正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凝重。
他常年打猎,皮肤黑,眉目间也有了凶相,沉着脸的样子很是唬人。
聂贞见状,夫妻俩的默契让她知道他有话要说,便给他倒了一碗水,牵起满满默默去了厨房。
穆枣也怕这个大哥,不敢再推拒,拿上祝清给的东西匆匆告辞。
堂屋里,只剩了祝家兄妹三人。
祝正扬先喝了一口水,才沉着声音说:“是冯怀鹤赏的?”
祝清道:“是田公公。”
祝正扬愣了一下,“代价不小吧?”
祝清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愧是一家之主,别人只顾着高兴,祝正扬却看见了背后的沉重。
被田令孜养眼要挖掉眼睛时的恐惧,祝清还记忆犹新,眼珠子都好似疼了起来。
祝清幻痛地揉揉眼睛,听见祝正扬问道:“你用什么跟田中尉换来的这些?”
祝清将他们想让她到黄巢身边当细作的事坦诚说了出来,补充道:“但大哥放心,我不会去当细作的。我会在那之前想办法带你们离开清溪村,找个太平的地方生活。”
祝飞川听她说起这事儿,自责地皱起眉,有些不敢看她。
他竟忘了,世上哪有那么容易得来的富贵?三箱子财物,全是卿卿的危难换来的。
不怪大哥常说自己不着调,没个谱,竟忘了最重要的一环。
祝飞川愧疚地看向祝清,嗫嚅着唇,欲言又止。
祝正扬这时道:“四处战乱,哪里能有真正太平的地方?即使真的有,也太平不过一时,躲一辈子不是个办法。”
言罢,祝正扬深深叹了口气。
山里的猎物已经越来越少了,之后黄巢打进长安,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前几年便有过饥荒,能啃的树皮草木几乎都啃完了,祝正扬不敢想如果饥荒再来一次,一大家子怎么活,他还有个七岁的哑女。
祝正扬不敢将这些说给他们听,唯有夜深时,在聂贞身边叹息一声。
天幕渐渐暗下来,堂屋里一点豆灯亮着,照出祝正扬眼角的细皱纹。
明明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岁,眉目间却尽显苍老的疲惫,此刻,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睛,更是无力地睁着。
他放下水碗,神色稍霁,重重叹息一声。
祝清看见,祝正扬鬓边竟然已经有了白发。
“几箱东西留在家里,恐怕会惹来祸端。”祝正扬忽然说。
祝清想起冯怀鹤暗室里的那幅凌迟画。
她不知那是否发生过,但上面的内容却是真真实实的五代写照,饥荒之年,人相蚕食。
往后没有粮食,他们家中藏了这么多……
祝清也明白,祝正扬的顾虑是正确的。
五代之下,的确没有太平的地方。如今稍微好点儿的,就是王建在位的蜀地,那里是出了名的天府之国。
但蜀地太平不了多久,将来王建死后,王衍继位。
王衍可是以荒淫无度的臭名流传历史的,他继位以后的蜀地,一日不如一日,同样艰难。
祝清忽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五代十国没有赢家,不管走哪一条路,都会进入死胡同。
祝飞川提议道:“吃的穿的用的找个地方藏起来,这些金银珠宝,我想办法置换成实物回来。”
他学了好多年的经商之道,对此很有把握。若非家中一贫如洗,没有底子支撑他,他早就成为长安冯氏那样的大商贾了。
祝清扶额道:“可没有什么地方能长久藏起来,将来长安沦陷,我们可能会举家离开,也带不走。”
祝正扬疑惑:“你怎么知道长安一定会沦陷?”他如今只是担心而已,但听家妹的口气,似乎是定了的。
“……”此等事瞒着不见得是好事,祝清觉得得用一个合理的办法告诉他们,长安的确会沦陷。
她想了想,说:“我在幕府,听见冯怀鹤给田公公推算中原局势,就是这么说的。”
祝飞川紧张地望着祝清:“冯怀鹤说长安会沦陷?”
祝清颔首,平心静气地扯谎:“他说大约三个月后,黄巢会破潼关进长安。”
两兄弟听了,都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冯怀鹤纵观天下局势,算得一手好筹谋,他说的必然极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连冯怀鹤都救不了,还有谁能救长安?
祝正扬沉思片刻,说:“有个想法在我心里盘旋很久了,我想去入军。如果我变成和黄巢那样的大枭,就可以长久地庇护你们。”
祝清的心狠狠一跳,惊讶地看向祝正扬。
祝飞川更是急得张大嘴,“那黄巢可是朝廷反贼,大哥难道也想做反贼?”
祝正扬:“时势所逼,没有办法。倘若坐以待毙,怎么护得住你们?”
“……”
祝飞川忽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天际蓦地响起几声雷鸣,像有暴雨即将来临,堂屋里空气窒闷,祝清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下润嗓才说:“黄巢如今势大,但哪个大枭能长久立足?指不定明日,他就被别的大枭斩头了。大哥莫要走弯了路。”
祝正扬道:“那也得试一试。之前你拼着要去求学,说想当谋士,不也是想要护着家中?”
祝清微愣,原身是为了这个去求学?那为何她记忆里没有印象?
祝正扬继续说:“是你说,只要活成让各方大枭都忌惮的人,就能活命。像冯怀鹤那样,虽然说旧主死了谋士也活不成,可真的遇上了冯怀鹤,谁又会真的杀了他,而不是让他辅佐当一当江山霸主?”
他认真道:“你能做得,我身为大哥,一个反贼而已,也能做得。”
祝清看着祝正扬一副舍不得,但又不得不豁出去的样子,心情变得很复杂。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想当谋士,竟是原来的祝清想庇护家人的途径。
可她来了这儿,占了祝清的身份,却躺平不管了?
她打破了祝清想要护着家庭的初衷?
祝清心里很乱,觉得自己好像阻止了原身去护着她的家人,非常非常不合适。
她现在就是祝清,她得护着祝清想护的东西。
或许她注定就是劳碌命,永远躺不平。
可她体弱多病,又能做什么呢?好像除了谋士,没有别的路能走。
如果她想跟着原身的路走,去做谋士,凭借她对历史的先知,不怕做不到冯怀鹤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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