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风寒,廊下的灯已熄了,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
裴越适应一会儿她身上那股冷香,渐渐阖了眼,将将有了睡意,那头又有了动静,裴越睁开眼,模模糊糊中有一点轮廓在晃动,涌动的风不着痕迹滚入被褥里,她好像冷得又钻了进来。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暖意蹭在他胳膊处,好似寻到热源,她深呼吸了一下,继而睡踏实了。
裴越当然晓得她是无意识的,她背紧贴床榻,额心面朝他这一边。
裴越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这次,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由她靠着。
照旧卯时初便醒了,裴越一动,明怡失去借力,头额跟着往下一滑,倏忽睁开眼。
裴越将将撑起半个身,双腿方挪至塌下,明怡直直看着他,神色间带着初醒的昏懵。
四目相对。
从未挨得这么近。
额尖残存他身上那股温热的清冽。
明怡目测了下身子与床沿的距离,便确认她昨晚将裴越挤到角落了,他大概是避无可避,只能任由她靠着。
都有些尴尬。
一阵短暂的沉寂过后,裴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声线一如既往没有波澜。
大约是晓得他寻常这个时辰起,外头已有了动静,渐渐的,灯盏移进来,屋子里也有了光亮。
裴越已起身,立在拔步床前披上外衣,明怡目光在那具高大的身影上定了片刻,也客气关怀一句,“天一丝光亮也无,家主平日起得这样早?”
裴越背对她整理衣襟,回道,“今日使臣进京,诸务繁忙,得早些去。”
明怡闻言心弦微动。
裴越身在中枢,只言片语便是朝廷动向,倘若与他亲近一些,有机会进入他书房,岂不是坐三石院便可知天下事?
这个念头一起,明怡麻溜翻身坐起,粗粗理了下衣襟,寻来床尾的腰带系好,掀开帘帐出了床,裴越正由付嬷嬷伺候洗脸漱口,明怡扫了一眼,他的梁冠官服革带佩绶已搁至桌案。
付嬷嬷服侍裴越漱洗后,瞥见明怡盯着那革带出神,便知她有意帮衬,立即无声退下。
裴越当然也发现了明怡的动静。
他与她也算睡了几回,这是她第一回起床服侍夫君上朝。
昨夜她赠了他生辰贺礼,夫妻俩又依着睡,今晨她便伺候他晨起。
这是很重要的信号。
心想着不能白得妻子的东西,得给她回个礼才成。
这个空档,明怡先抖开那件赤罗青缘一品仙鹤补子官服,裴越套进去,再戴梁冠,最后替他系革带,一品文官用的是玉带,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和玉绶环,很繁复的样式,不好弄。
裴越看得出她磕磕碰碰,有些无从下手,无声笑了下。
明怡抬眸觑他,屋子里点了灯,灯色明亮,他那双眼十分隽秀,眼尾带着几分凌厉锋芒,可神色却是温和的,是一副任何时候瞧过去均叫人移不开眼的夺目皮囊。
他不瞧人时,整个人冷冷清清,生人勿进,定睛瞧人时,有一种蛊惑的力量,仿佛能穿透人心。
明怡并非不会扣,相反,她曾替人扣过,眼下却不能露馅,干脆撒开手,直白看着他,“我不会。”
她不会,裴越一点都不意外。
一面接了过来,一面道,“昨夜辛苦夫人了,那只蜻蜓我极是喜欢,看来夫人极善刀工?”
母亲嘱咐他多熟悉明怡,是以多问了一句。
明怡却以为裴越在打探她的底细,哂笑一声,“是啊,少时常年混迹山林,雕个物件实在是家常便饭。”
“我还会篆刻呢。”
京城贵胄子弟大多精于篆刻,常配私印于身,这般说算是投其所好,能与他亲近几分。
明怡需尽早获得出入他书房的资格。
这话更叫裴越意外,将革带系好,定定看于她,他父亲是篆刻大家,裴越打小耳濡目染,对篆刻一途是一点都不陌生,“夫人是有师承,还是自学成家?”
明怡道,“学过,但主要靠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过去几年我行走江湖,就靠篆刻为生。”
裴越听到这,神色一顿,旋即蹙眉,“自我俩定亲,裴府每年会遣人去潭州送年例,你还需篆刻为生?”
明怡心顿时直冒咯噔,糟糕,忘了这茬,她立即不动声色找补,“我祖父耳根子软又爱听人奉承,旁人说几句好听的话,便将他撺掇着去了赌场,此外,他晚年病重,延药就医也花了不少银子,再者,祖父乐善好施,常接济邻里。”
裴越微有唏嘘,不置可否,“那赶明夫人也替我刻一方小印。”
下了钩子,就有机会去书房。
明怡眉开眼笑。
裴越见她开心,心里也熨帖了。
这是成婚以来,两人说话最和气的一日。
穿戴妥当后,裴越将蜻蜓捞在掌心,回眸冲她温声道,“时辰还早,夫人再歇一歇。”说完便掀帘而出。
明怡也没跟他客气,送他至珠帘处,转身回了拔步床,倒头继续睡。
这一睡,日上三竿方起。
付嬷嬷听到动静,进屋替她将床帘挂上,“少夫人,家主方才遣人送了一样宝贝在案头,说是给您把玩,来年发了新竹,可以做个扇面玩玩。”
明怡不解,披着长袍绕出屏风,便见东窗下的长案摊开一幅扇面画。
画卷不大,画的正是水泊边上一丛细细的绿竹,水墨画风打底,外添一些细腻的色彩,观之如春风拂面。
好画!
其中一枝竹,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其柔韧伸展的姿态,可见功力。
“这是家主所作?”
付嬷嬷替她拢了拢垂下的长发,“那是自然,您看要不要收起来?”
裴越的书画在外头那是一件难求,早年刚中状元时还有画作流出,后来被七公主一闹,什么人都不赠了,就连二姑奶奶想寻弟弟要一幅字给小公子临摹,亦被拒绝,今个儿好心情给少夫人画了一幅,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是裴越适才在前往皇宫的马车里随性所作,着人送给明怡的回礼。
自被七公主缠身后,他从不送任何人书画,今日破例给明怡画了一幅。
可惜,这些明怡一无所知,“不用,就搁这摆着,院子里不是还有竹子么,待我午后得空做个扇子,将它嵌上去。”
说完,明怡便洗漱去了。
用过早膳,时辰还早,明怡在院子里打拳调息,付嬷嬷去了上房,院子里极静,静到六姑娘裴依语踏进院门时,还以为没人,是明怡先发现的她。
明怡从院墙角落走来,瞧见六姑娘在穿堂探头探脑的,负手笑道,
“六妹妹怎么得空来了?”
裴依语发现了明怡,高高兴兴蹦进来,将怀里准备好的一个礼盒递给她,“呐,三嫂,这是给你的。”
裴越在裴家同辈中行三,底下妹妹们爱唤他三哥哥,自然唤明怡三嫂。
明怡看着被塞进手里的锦盒,意外道,“给我的?”
裴依语笑道,“前个儿嫂嫂替我娘出了一口气,我今日特意来送谢礼。”
六姑娘裴依语的母亲正是三太太周氏,周氏被霍姨娘压制多年,前日明怡料理了霍姨娘的人,夜里霍姨娘被三老爷斥了一顿,周氏这边几个孩子都有些扬眉吐气。
明怡没有插手三房内斗的意思,但周氏也聪明,遣了女儿来送谢礼,坐实明怡是她们那一头的,好叫霍姨娘心生忌惮。
明怡失笑,没有多说,迎着她往里去,“进来喝茶吧。”
进了东次间,二人往炕床上去坐,裴依语甫一落座,一眼就瞄见了长案上铺开的扇面画,明怡这边吩咐小丫头奉茶,没注意到她,等一回眸,裴依语已立在案后,挪不动脚了。
“嫂嫂,这是三哥哥所画?”
明怡刚打了一套五禽戏,手心有汗,正拿湿巾净手,笑道,“是呢。”
裴依语依依望着画卷,稀罕得心扑腾扑腾要跳出来。
裴越少来便以书画双绝著称,天赋极高,翰林院三位座师主动收他为弟子,养出一手浩瀚清绝的丹青本事,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貌,免不了招蜂惹蝶,在他十六岁那年,就被当朝唯一的嫡公主七公主给相中。
皇后熬不住女儿央求,主动招裴家入宫商议婚事,怎奈裴家祖训,掌门人不尚主,且裴越有婚约在身,遂婉拒七公主。
七公主不服气,从那之后便开始四处围堵裴越,惦记一切与他有关的物件,大到他的诗词画作,小到他随手写得一封手书,均高价收购,有一回闹到当街砸了一家店铺,抢了裴越当年无意中给掌柜题的字,弄得人仰马翻,自那之后,裴越再无一字半纸流出。
哪怕身为同宗的堂妹,裴依语也没有三哥的画作,听闻三哥每回当日作画,当日烧毁,绝不留底,这些年就连目睹他书画的机会都没有,今日竟然在三嫂嫂这儿得见真迹,瞧这细腻妍丽的画风,那恰到好处的色彩点缀,又精进不少。
裴依语俨然羡慕到了心坎上,失口而出,“嫂嫂,这画能赠我么?”
明怡洗了一把脸,愣愣看着她,“怎么,你哥哥的画作,你没有?”
裴依语立即绕出长案,抱着她胳膊撒娇,“好嫂嫂,哥哥忙,平日我们也不敢拿这点小事叨扰他,也就嫂嫂您如今有这个分量能让哥哥出手,不如,嫂嫂就舍了我吧,往后我就是嫂嫂马前卒了....”
明怡见她越说越可怜,“一幅画而已,至于吗!”
真真至于。
一看明怡就是不明真相。
管不着了,先把这幅画给糊弄到手,总之哥哥人都是嫂嫂的,一幅画又算什么?撒撒娇定是要多少有多少。
裴依语把自己给说服,又心安理得央求了几声。
明怡这人最见不得小姑娘撒娇,“行了行了,你拿走吧。”
裴越让她把玩,应当也没有不让她赠人的意思,自家兄妹,明怡没放在心上。
裴依语如获至宝,麻溜地转身将画作小心卷好,宝贝似的拢在怀里,生怕明怡改主意,头也不回往外溜,
“嫂嫂,我就不打搅你了,改日我再拜访。”
明怡茶都端在掌心了,见她一溜烟消失在帘外,挽留不及,“诶,六妹妹,喝了茶再走...”
裴依语哪里顾得上喝茶,抱着画三步当两步离开,恨不得立即回去藏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路过二房一个花园时,恰巧被七姑娘裴依杏撞见,“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七姑娘是二太太缪氏嫡亲的女儿,两位姑娘年纪相仿,素日里爱别苗头。
裴依语吓了一跳,登时止住步子,慢腾腾偏转身,不敢去看她的眼,“没什么,本想去找二姐姐玩,二姐姐未起,就先回来了。”
裴依杏与她一块长大,太熟悉她的性子,裴依语平日大大咧咧,藏不住心事,这般遮遮掩掩,一定是有鬼,目光在她怀里掠过,“抱着什么呢。”
裴依语顿生警惕,后退两步,“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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