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姜踏出房门时天边还挂着晨星几颗,夜里的寒气未退,滴水成冰,身侧山房低矮屋檐下垂着一溜冰挂,水色晶莹。
她手中拈香,探进终日不灭的铜炉内,稍顷眼前便燃起了猩红的火光,柏姜轻轻抖三抖,它便忽地化作灰烬中一点微弱的赤色。
柏姜拜了三拜,随即依次在炉中插上三炷香,合掌默默祈愿。
她这辈子也算见过大场面了,可自那日狱中见了宋阿濡的尸体,她便无一刻再安眠。
年幼时颠沛流离,每日所思所想不过是如何从野狗口中夺食;年少有幸被姑母护在羽翼下,一切只听吩咐,从未担心过有什么后顾之忧;可如今……
宋阿濡死了,柏姜却将自己暴露在了那真正的、潜藏的威胁眼下,她曾经所谓的忍辱负重,所谓的背水一战此刻仿佛是个笑话。
她消沉了几日,自暴自弃地想那幕后人灭了宋阿濡的口必然是不想自己身份暴露,大概一时半会也奈何自己不得,数数日子又要十五了,柏姜打起精神,如常出现在慈安寺里。
要祈什么愿呢?
她在菩萨面前静默了一阵,脑中掠过许多大逆不道的话,最终还是只说求菩萨保佑姑母、小六及身边众姐妹一生平安顺遂,再无漂泊。
默念罢再三拜,柏姜小步踱至宝殿正堂,却讶异地看见褚绍正盘腿坐在释迦摩尼像前,他一手搭在膝头,既不恭也不敬。
“侯爷不敬佛祖,损功德的。”
“功德?”褚绍哼笑一声,仍坐在蒲团上转头斜睨了一眼佛祖:“臣早不怕这个了,杀生太多,注定死后要下地狱,所以活着的时候也不怕了。”
柏姜刚许了愿,此刻听他这倒反天罡的话便有些不耐,总觉得听了一耳朵大不敬的话,连带着自己许愿都不灵了似的。
“侯爷看得开,来什么佛寺?”
褚绍垂眼盘着尾指的扳指:“这不看娘娘整日神思郁郁,伤身可怎么好?于是特来邀娘娘一乐。”
柏姜不理他:“姑母一会儿来禅修,她老人家大概不想见侯爷。”
“这不巧了那日托娘娘给她老人家问好,也不知我这心意带到没有,娘娘不答应,那臣与太皇太后请个安也行啊。”
褚绍歪头撑在支起来的手臂上,无赖劲儿与那日在漪影寮中一模一样。
姑母前日写字时还摔了笔,说心口疼。
柏姜看一眼面前这混账,怎么当年自己非顶着姑母大怒也要救这家伙的命呢?
谁敢保证姑母这病的病根儿不是始于当日?
正想着,寺院东南角传来钟声,继而满城的钟声都响了,仿佛与褚绍狼狈为奸,一同催着她似的。柏姜十分不耐地拂袖出了佛堂,褚绍跟在后头,从小径出了寺院后门。
柏姜一开门正撞上含微正抱着胳臂在外头冻得跳脚,她愣怔的时候那小子便一个激灵跪下去:“太后娘娘!”
……当年褚绍没死在战场上真算是亏了,这小子可是号丧的一把好手。
柏姜叫他起身,转头褚绍已经上了一匹马,他抬抬下巴,柏姜扣着马鞍上了另外一匹,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含微来。
褚绍已经一鞭子抽马屁股上了:“他饿了,留下和师傅们一起吃斋饭。”
含微挠着脑袋老实地应了,柏姜有些好笑,不过想到慈安寺的斋菜好吃,心头的愧疚便打消了些,也骑马走了。
从晨光熹微一直骑到朝霞烈烈,柏姜又看到了那棵眼熟的老槐。
“怎么又是这儿?你未进宫时便住在这么?”
没听到回答,柏姜偏头去看,褚绍瞳色深深,脸上浮着一层莫名的情绪。
“走吧,进去坐坐。”
柏姜连着来了老屋三次,次次不重样,可见褚绍着实很爱惜这一处。
进门那狼犬被拴着,嗓子里很兴奋地呼噜着,折腾得那铁锁链“哗啦啦”响。
“銮铃,”褚绍呼噜了一阵狗头,满意地命令:“坐。”
那狗便霎时收了激动的情态,端端正正地坐了。
“銮铃?看着挺凶,名字倒很好听,小姑娘似的。”
“就是个姑娘嘛。”
褚绍随意解开狗绳,带着銮铃进了屋。
这院子里竖着两个黑漆云纹的兵器架,都挂着一张弓并一把环首刀,很旧了,还落着灰,样式简朴,不似宫里侍卫那般花哨,上回来还什么都没有,是刻意布置成从前的模样么?
这里曾经还住过谁?
柏姜想起宋阿濡临死前关于建元帝的诳语——难不成,这里曾经还藏着建元帝的亲骨肉?
“在外头愣什么?晨起天凉,我热了马奶酒。”
褚绍复又从屋里出来,倚在门边,手里拎着开了泥封的酒坛。
屋里头的摆设便像个日常的模样了,一架核桃木的木架沉甸甸地摆了满墙的兵书并羊皮图册,还有不少合着的箱笼,前头一方大榻,胡乱地覆着一床狐皮毡子,想来褚绍平日里常窝在榻上看书。
柏姜走到博古架前,随便拿了一卷搁在最上头的打开:“这是代朝的疆域图?”
“嗯,刚制出来的,送到我这里来,查查有无疏漏,娘娘看宋阿濡背后之人藏在哪儿呢?”
柏姜指尖细细地扫过羊皮细腻的纹理:“黛州吧。”
“我虽是那里生人,但年岁太小,姑母知道的多些。黛州是水路要冲,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富贵繁华不让铜城。”
“黛州,那边只有何氏和刘氏。”
褚绍又开始无意识地盘他那扳指:
“当年贺兰部往南征战后,大多数盘踞在当地的世家大族都跟着军队北迁到铜城,只有这何刘两家,分居黛河两岸,仗着家财甚巨,在黛州那销金地势力盘根错节,不好拔除,其子孙跋扈嚣张不让皇族。幸而两家一直龙争虎斗,不至于一家独大,建元帝便放他们在黛州相互制衡。”
柏姜顺着说下去:“你回京前,刘氏的子孙刚好不慎弄死了何氏家主何欢,这才引发了一场大乱,保宏彬进京,齐芝恒灭门,宋阿濡伏法,刘氏?与何氏相较,刘氏一族从来都更低调些,他们私下里手竟伸得这样长?皇城狱里也能杀人。”
“不止,还有北疆的毒,齐府的火药……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私用的。还有,后来在漪影寮,我可从来未见着那车夫。”
柏姜悚然一惊,这才想起宋阿濡一事全由那车夫身上起。
“我只知道他是个胡人,身手绝佳,汉话说得很不利索。”
这样的胡人奴隶北方八城随处都是,更查不出什么。
“啪”,炭盆里的木炭烧透了,噼啪裂开,恍然间拨动了柏姜脑中一根弦儿:“那车夫是不是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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