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受自己是个断袖的之后,佘云邺的心态就好多了。
这不,午时三刻,他十分淡定地立在辕门前,看着礼部经车套上最后一匹骡马,以及前方依依惜别的两道人影。
“青石巷第三户,门环是石榴花。”薛桧之从怀中掏出双鹤纹玉佩,春棠却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缩手,“苏小娘若知道你把传家玉随便送人,定要拧你耳朵。”
薛桧之冷笑道,“同样式的玉,薛宅中送出去的不止一两件。”他掰开春棠手指,冰凉的玉玦贴上她的掌心。
“拿着它,来找我。”
春棠拂过玉面裂纹,那是当年她潜入河内捞玉时,被暗礁撞出的痕迹。
远处传来礼部官员的催促,春棠忙扯下薛桧之腰间褪色的茶囊,倒出里面剩余的发黑茶渣,又摸出昨夜采的薄荷叶塞进去。
“虽不比白牡丹好闻,但胜在能驱蚊。”目光触及他腰间的金饰革带,她小声道:“你如今都是大官了,身上带着这旧棉布囊袋未免有些失身份,回城之后记得换个锦缎绣金的,才更显阔气叻。”
薛桧之按住她系结的手,温柔低笑:“礼部侍郎佩粗布香囊,倒成风雅事。”
春棠抬头,惊觉多年前与她齐头的小哥儿,如今已经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薛桧之屈指敲她额头:“发什么愣呢。”
春棠发出嘻嘻笑声,欣慰道:“也好,等日后我也回去了,重新再做一个给你,塞上一堆水仙茶。不对,你这么闷的性子,单丛更适合。”
薛桧之揉揉她的发顶,“岁数长了之后,倒比云垠村的喜鹊还聒噪了。”
催促声传来,薛桧之的双臂微微抬起,可像又考虑到了什么,悬在半空中。
春棠发出了然的嗤笑,在周遭士兵的倒抽冷气声响中,双臂铁钳般搂住他后背,力道大得倒像是要折断文官瘦削的脊梁。
薛桧之被揽得紧,悬着的手也有了勇气回拥,他笑了,笑自己的方才胆怯的克制。
春棠拍他肩胛骨,“弱书生要多吃肉!你这身子骨,得好好养养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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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启动瞬间,薛桧之突然掀帘,春棠追了上去。
她扒着车窗,听着他在耳垂低语:“雪儿,调令未下前,保住性命,莫要逞强。”
“好。”
少女不舍地松开双手,又追着跑出十几步,直到绯色官服彻底融进雾霭。
春棠摸着怀中玉佩转身,差点撞上蹲守许久的佘云邺。少年将领抱着枪坐在一旁,甲胄上凝满晨露,活像只被遗弃的狼犬。
“吓死我了!”春棠喘了口大气。
“你要走?”佘云邺闷声问。
春棠踢着石子装傻:“我能去哪?”
佘云邺突然跳起来,“淮安、临州、或者跟着那绣花枕头去大相国寺!”
“昨夜丑时三刻,薛侍郎的信使快马加鞭送出一份《汰换令》草案的加急票拟。”少年眼底的血丝蛛网般蔓延,“你可知,军营往来文书需经监军核验,别当背嵬军的驿卒都是瞎子。告诉我,你同那绣花枕头谋划什么?”
春棠后颈渗出冷汗。她竟忘了眼前人是佘帅亲自教过的将门虎子,虽看着纯良,到底不是傻子。
她倒退几步,干笑道:“李统领真是古道热肠,还兼了探子的差事,哈哈,哦,对了,北坡哨塔的木桩好像被虫蛀了,小的先去瞧瞧。”说罢,转身就要逃,却被枪杆拦住去路。
“别走。”李邺突然放软语气:"留在背嵬军,我护着你。等打完仗,我也可以元宵节带你看鳌山灯,端午去洛河抢鸭......”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春棠没有听下去,反而趁在他不注意,突然屈膝顶向他跨下。佘云邺侧身躲避的刹那,她如狸猫般蹿了出去。
望着那道消失在箭楼的身影,佘云邺的枪尖在硬泥地中划出深深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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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过后又是连绵下雨,惹得军营咳声四起,患疾的士卒日渐增多,连拴马桩都遍地是蛛网状的冰痰。炊兵抬着三筐艾草挨帐熏燎,营中飘起招魂幡似的灰烟。
中军帐中,佘云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不停晃荡着春棠踮脚与薛桧之咬耳垂的那一幕,还有那张冠玉般的面庞,对了,那酸儒身上似乎还隐隐带着熏香。
佘云邺皱起眉头,不自觉抬起手袖吸了一口,酸臭呛得一鼻子。恰在此时,录事参军捧着枢密院漆盒走入。
黄麻纸展开,兵部铜印上的“陈春”两字像钝刀割着佘云邺的神经。
他盯着备注栏上户部加注的「陈吕氏年六十,独孙侍疾」,捏碎了手中笔架:“胡扯!上月陈春写家书的时候,才说祖母硬朗,能纳三寸鞋底。”
刘参军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书,平静道:“陈春转调的文书,走的是正途,恰好枢密院有重整兵额的打算,我们没有理由压着。”
“可陈春不行。”佘云邺闷声道,“还有回旋的余地,我现在就去找他……”
当他冲进士兵营帐时,春棠正蜷在军榻上发抖,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裹着厚裘说着胡话:“娘亲…别死…夏叔……回来……”
少年的怒斥卡在喉头,疾步奔了过去,打横抱起人就往外冲:“军医!”
春棠滚烫的额头贴着佘云邺冰凉的护心镜,恍惚想起去年生辰,冰层下的萤火虫,还有少年温热的胸膛。迷糊中,她拽着神色慌张的少年的护腕,委屈道:“你别生我的气了……”
再次睁眼时,耳边先响起的是大雨滂沱的声音,然后是头上的黑色帐顶,还有晃荡的油灯。
被压在三层棉被下的手指轻微动了动,一张脸就出现在春棠的眼前:鲜活的麦色皮肤、兴奋时不自觉瞪圆的弯月眉眼,还有那右侧略尖的犬齿。
熟悉的轮廓和掌心传递而来的热度让她感到一阵安心。
佘云邺将汤药吹出涟漪,“烧成炭团了还不叫人,军医说再晚半刻,你就该去阎王殿点卯了!”
雨打油灯忽明忽暗,映着春棠惨自的笑:“我这不以为过两日就好了嘛,营中的兄弟哪个不是这样熬过去的。咳咳……”
佘云邺扶起她滚烫的身躯,没好气道:“给老子起来喝药!”
药汁呛进气管,春棠咳得满襟褐渍。佘云邺扯着衣袖就去擦,才刚触到她的胸口,就被一把推开。
春棠的脸比方才烧得更红,支吾道:“我……我自己来。”
佘云邺跌坐在地上,目光中满是失落,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沉声道:“等退了烧,我送你走。”
春棠看着他,弱弱地问道:“你不恼我啦?”
佘云邺捧着药碗,重新坐回榻边,眼中蒙上一层阴影:“总比病死军榻强。而且……张将军说得对,在战场上,我都未必护住自己,更别说旁人了。”
“陈春,我不想你死。”他脸上挂着虚浮的笑容,声音却哑得厉害。
佘云邺终身大抵无法忘记白日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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