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霜一惊,立刻看向躺在床上的小姐。
只见云昭昭的睫毛动了几下,随后她甚为艰难地睁开眼,微张着干裂的嘴唇,声音哑涩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我不跟你走……”
“小姐!”流霜见她醒过来了,激动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小姐,你终于醒了!”
“昭昭,你醒了。”站在她身边的薛炼温柔地说,眼中也尽是惊喜之色,虽然云昭昭好不容易醒来开口说的前两句话,就是拒绝他的提议。
云昭昭想要撑着起床,可刚一动身体,小腹处便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疼得她呲牙咧嘴,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小姐,你可不要动啊!”流霜连忙上前阻拦住她的动作,并解释说,“太医和女医都看过了,你这伤口太深,千万不能乱动再撕扯开,得好好静养才是。”
还好稍微动动胳膊并不影响,手探到小腹处,那里已经像包粽子一样被严严实实地包扎了起来。
云昭昭只好认命,再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老老实实地平躺在榻上。
又静躺了片刻,她才从那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中逐渐脱离。
头顶,是她每天早上睁开眼就会看到昭阳殿的藻井。
藻井从边缘往里是层层叠叠的斗拱,用金漆绘制了缠枝莲纹样,穹顶最中央嵌着一块通体莹白的巨型玉石,被打磨成平滑的光面。上面雕刻的图案,云昭昭还专门请教过太后,是“班姬辞辇”、“明德和丸”、“樊姬进贤”与“许后奉案”的典故,以浅浮雕勾勒,与金漆斗拱相映,尽显后宫懿德。这是昭阳殿所独有的藻井,别处再难以复刻。
身下,是择床的她已经睡习惯了的绵软锦被。
被面绣着浅淡的兰草纹,是她入宫时柳氏差人为她缝的冰丝云锦被,作为陪嫁一起带入的昭阳殿,锦被摸上去柔滑细腻,裹着身子很是舒服,冬暖夏凉,处处潜藏着一个母亲的殷殷舐犊之情。
往别处看去,靠窗的位置立着一架博古架,上面整齐地码着几摞话本子,还有一尊青铜小鼎,鼎中飘着一缕青烟——往日流霜每日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往里添新香。如今她卧病也不例外,淡淡的沉香气息萦绕在殿中,让人安心。
更远的地方,满殿的陈设,没有过分的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都是她入宫这段时间一点一点亲手布置的。此刻看着这些熟悉的物件,她心中的恍惚渐渐消散,只剩下安稳的沉静。
而榻边活生生站着的流霜与薛炼,亮晶晶的眼中满是她的倒影,并没有将她忽视。
所以之前所见到的种种,大概都是她生死弥留之际,所看到的幻象吧。
不过她还是心有余悸,有些不确定地将手从被子里朝流霜伸了过去。
这一次,她稳稳地抓住了流霜的手。
不是假的!也不是在梦里!
温热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云昭昭有些委屈,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至少,梦里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至少,在这里她所珍视的家人与朋友都还一如既往,没有面目全非,也还没有遭受迫害。不知道是哪位神仙大罗,在她疼得昏迷不醒的时候,用梦的方式,给她开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玩笑。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那在梦里都狠狠揪着的一颗心,才彻底地松了绑。
流霜对云昭昭的醒来简直激动不已,她忙前忙后,像只不辞辛劳的小蜜蜂一般,为她温茶擦脸,对她嘘寒问暖。
看着流霜明显乌青的眼睑和瘦得凹陷的颧骨,云昭昭清楚自己受伤昏迷的这些时日里,她一定是最累也最焦急的。而自己刚穿越到这本书中世界时,也是流霜第一个表现出了惊喜。
云昭昭心疼地看着流霜,她很想摸摸她的脸,但碍于自己的伤,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甚至连流霜准备喂她喝药的事后也不愿意放开。
流霜看着她醒来后有些孩子气的举动,只好哭笑不得地哄着:“小姐,该喝药了,你看你,伤得那么重,还不好好喝药呢,这药凉了,药效又要减半!在床上躺了十日了还不够吗?”
“太苦了嘛……”云昭昭大言不惭地吐了吐舌头,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捕捉到流霜话里的信息,“等等,你说我已经睡了十天了?”
“可不是吗小姐,你已经睡了十天了。你为了替陛下挡刀,不顾自己的性命,把我们都吓坏了。”说到这里流霜更加难受,“而且,女医说……”
流霜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神色有些复杂,但云昭昭的全部关注点都在自己昏迷了十天上。
要知道,她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赵昶,十日之内定会查清汀雪背后的主人,给他一个交代。
结果现在她查是查得差不多了,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出了意外,如今醒来已早过了那十日的期限了。
因此她忙不迭地问道:“爹和娘,他们还好吗?”
流霜以为她只是简单地关心他们,便诚实地说:“很不好,老爷夫人都急坏了。听说老爷平时那么镇定从容的人,知道你受伤后恨不得当场杀进宫里来,还说要是能让时光倒流,他绝对不会同意让你进宫……”
云昭昭听后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赵昶还算有一点儿良心,知道她受伤昏迷,没有卡着那十日时间处决云家。这也不枉她当时豁出去性命挡下了汀雪的那一刀。
汀雪也不知道如何了,但想来当时有周徵在场,又惊动了那么多人,不可能让她逃了。
云昭昭没有向流霜打听她的下落,也不想再听到有关她的任何事情。
其实,当时就算她不替赵昶挡那一刀,汀雪也不会刺中赵昶的。
可若是这样,便彻底地遂了晴妃她们的意。
虽然汀雪一开始就是东瀛处心积虑安插在云府的棋子,但在大多数人眼里汀雪依旧是她云昭昭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冒着必死的心来刺杀赵昶,想来也是为了打出云氏狼子之心、意欲谋反的旗号,也应了之前霍婕妤所说的刺杀,这样便可挑拨得赵昶再也忍不住对云氏出手。
所以,在当时那样的千钧一发之际,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以肉身替赵昶挡下那并不致命的一刀。
她在赌。
赌赵昶碍于所谓天命君王的头衔,不敢明着过河拆桥,对护驾有功的自己家人动手;也赌赵昶不好再将计就计地把汀雪的刺杀,算在云家的头上。
目前看来,她算是至少赌赢了一半。
这时,站在流霜身旁的薛炼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似乎有话想说。
云昭昭会意,回想起自己醒过来前听到的薛炼的话,便让流霜暂时出去,她正好也想同薛炼单独聊聊。
流霜走后,薛炼却不急着开口。云昭昭发现他定定地盯着自己,那眼神里氤氲着的情愫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
可她偏偏没法动弹,只能作为一条砧板上挺尸的咸鱼,任人处置。
“那个……”被看得尴尬,她也只好干巴巴地开口,“你先说……”
结果薛炼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说出了同样的话。说完他意识到自己与昭昭的默契,呼吸一滞,双颊微红。
而云昭昭心里则除了尴尬还是尴尬,她悻悻地干咳一声,别过头去,“薛提督,你先说,你先说,请~”
薛炼被她逗乐了,只当她是害羞,眼里斟满柔情,轻声说:“昭昭,你听我说。带着你离开这里,并不只是我的一己之私,如今时局复杂,非我等之力可以左右。
你睡着的日子里,陛下去了北郊行宫,锦衣卫与禁军基本都去了,整个皇宫如今与一座空城无异。而突厥三日前才举兵进犯了凉州、雍州等地,掠夺一番后虽被聂家军打退,但……不排除他们会着趁京城无主,守备空虚之时给大周一个措手不及……
我看赵昶那厮,并没有把宫里这些嫔妃当回事,忻贵人是腹中有龙子,才被允许一同前往行宫,其余人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时可弃的袍子。就连太后都没能前去行宫,虽然昭文皇后才是他的生母,但太后膝下无子,也养了他这么多年……”
“所以到时候万一京中发生……呃……一些变故,”薛炼一下子有些吞吐,语气也变得古怪,“到时候你一个弱女子在宫里不是必死无疑吗?”
说到这里,薛炼觉得自己已解释得差不多了,便认真道:“所以昭昭,趁着这段安宁日子,你先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以后,就跟我走吧,我们去四川,去江南,或者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云昭昭没回应他,只是侧了侧头,严肃地盯着他,问:“你说京中会发生变故,是什么变故?”
薛炼眼神有些躲闪,只好敷衍道:“这个……我也不便说,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我……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你就别问了。”
不问这个,云昭昭还有别的要问。“你说你要带我走,我爹我娘可知道?”
薛炼以为她这么问便是要答应了,眼里霎时亮了,立刻如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
“知道的,这其实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这也是阁老的意思,他要我这段时间必定护着你的平安。至于去江南,去四川……确实是我的一点私心,但我以为你会喜欢,毕竟上次能够出宫,你好像……还挺开心的。”
“我知道了。”云昭昭语气冷静,“所以,我爹要你护着我,是因为他准备起兵吗?”
刚才还沉浸在未来的幻想乡里的薛炼,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云昭昭,咽了咽口水,问道:“你……你怎么知道?阁老他,不是说了要对你保密的吗?”
云昭昭笑了笑,她怎么知道?当然是那次出宫回云府的时候,她发现府里的不少珍宝都被拿去变卖了之后,便有了这种猜测,如今看来,她果然猜对了。
云琛纵横朝堂几十年,任兵部尚书时还曾干过调兵遣将的事,他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而现在的他,则有些过于安静了。
于是她如实回答:“我猜的。”
“你,你猜的?”薛炼更加震惊,他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眼前这个女子的胆识与眼见。
他又想起那一日争执时周徵所言,昭昭不是一朵需要人保护的娇花,她是一颗树的种子……
现在看来,恐怕周徵才是对的。
而自己却仗着过去与她的一些交集,自以为很懂她,却忘了人都是会变的。
就比如自己,隐姓埋名,残缺了身体,过去那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早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奴仆。
所以过去那个娇气可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叫哥哥,随时都需要人呵护的小女孩,怎么就不能变成眼前这个聪明冷静,独立又坚强的女子呢?
心里涌上一股酸涩之意,但薛炼还是面上不显,再次说了一遍刚才的提议,只是这次她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恳求之意。
“昭昭,既然你都猜到了,何必还要留在这里呢?阁老不放心你,未来,更是凶险莫测,你就让我带你走吧,好吗?”
云昭昭看着薛炼一双黑瞳里快要溢出的情愫,在心里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地问道:“薛炼,你心悦‘我’是么?”
薛炼瞳孔一震,随即被她的直白弄得有些尴尬,只好坦诚道:“是。我心悦于你,昭昭。”
他苦笑了一下,又说:“虽然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但我确实从小时候,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心悦于你了。你……应当还记得我吧?”
果然,就像云昭昭猜的那样,这位薛炼薛提督跟原身过去有些瓜葛,他倾慕于她,而且看样子,他们还是类似青梅竹马那种关系。
只是原身在原书中毕竟是个配角,故事中期就下了线,所以关于她的描述与生平,比起女主易琉璃来说可谓十分有限。她的过去,书里唯一的形容就是她娇生惯养,是云府的掌上明珠。
所以面对薛炼的提问,云昭昭只能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也罢。”薛炼苦笑道,“毕竟离我家出事也已经过去六七年了,况且我还换了个名字。”
但他并没有就此作罢,反而为了让云昭昭想起来,他向他讲了自己家里的事。
原来,薛炼并非他的本名。
他的真实身份乃前光禄寺卿崔承德之子崔言。
崔承德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到了大周朝时期,崔氏虽已没落,煊赫不在,但这样的世家大族,可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是旁支别系,在京中也远比那些小官小吏的门楣要清贵得多。
而崔承德是与云琛一同及第的同年,那一年的殿试中,云琛中了状元,而崔承德惜败成为探花,两人才学相当,又惺惺相惜,故而私交甚好。所以后来每每云府设宴,定少不了崔家的光临。而崔家也常常邀请云琛一家前去崔府小坐。
崔言乃崔承德独子,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只比原身略大了两岁。因此两个小孩常常见面,总角年纪便玩在一处,确实如云昭昭所想,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只是后来崔承德在乾元十四年的祭典上冲撞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赵昶,事后受到了先帝的痛批。不服气的他后来在与好友作诗时借古讽今,暗戳戳地点评赵昶难堪大任,又指责先帝虚伪偏心。
结果这首诗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先帝耳朵里,惹得先帝大怒,当即要诛崔承德九族。后来,还是云琛在先帝面前苦苦替好友求情,才劝得先帝将诛九族改成了全家流放。
但在流放途中,崔家还是没能幸免于难,在锦衣卫隐蔽的追杀下,几乎全部死在了流放途中,只有崔言最小的三姐带着他逃走了。姐弟俩作为通缉犯,只能隐姓埋名。为了生计,三姐只好在青楼里卖艺为生,后来三姐病故,崔言便进宫成了太监,只为寻机会替家人复仇。
结果他还真的寻到了这么一个机会。
在崔言入宫的第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www.258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