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我要一支精兵。”
各封国兵力均在朝廷登记造册,公主此举摆明是要建一支暗军。
闻此言,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偏此时殿内的乐曲从轻快悠扬的“酒胡子”演到了高亢恢弘的“大风歌”。1
燕卫几个首领暗自交换着眼神,惊讶到凝重再到坚定,数息之间,已经做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决心——公主说干那就干!
萧晏清看着那番精彩纷呈的眼神交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放心,我不造反。”
她嘴角还噙着未退的笑意,接着补充道:“恰好燕国临幽并二州。如果太平,这只是燕国多出来的一支王国兵,可若战事起,那便是一支出其不意的边防军。”
如果这两次的梦确是某种预示,那陆晃说不准真会命丧沙场,若是他这颗将星陨落,对大虞来说当真是一种损失。
她虽说不上熟读兵书,但也知兵贵神速的道理。这支精锐隐匿于燕国,若狼烟起、战事吃紧,可疾驰边陲增援,或能扭转局面。
“我会去信让国中尉宋应书接应,你们去西殿点孟之珩和庄旭安同去。”萧晏清眸光清亮,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燕九和燕十。
“属下领命。”二人郑重躬身行礼,面容肃穆,声音铿锵。
未定之事的防御已布置,便可以回来关注下眼前事了。
“北凉使团那边有消息吗?”
鸽卫首领之一燕六上前回话:“使团刚过并州五原郡界,月余便能至长安,”说着他略微一顿,“元硕另带一队,如今已入太原郡。”
“有意思。”萧晏清挑眉,吐出的每个字都拖着尾音。
不知这位北凉太子悄然南下,目的为何,总不会是想亲自过眼给他选的和亲公主吧?至于这和亲公主,也不知天家最终会定哪家的女娘。
“殿下,放还是收?”
萧晏清手指在桌案上轻敲着与鼓乐一致的节奏:“不急,先盯着。”
“咚——”
一声沉重的鼓响自远方而来,闷雷一般隆隆传遍长安城大街小巷。
“咚——咚——”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在越来越密的闭门鼓鼓声中,两骑快马转过城角,转眼间没入一坊深处。
半荒的院子里树影婆娑,风过便是一阵“簌簌簌”的低吟。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嗯——嗯嗯——”几声费力的挣扎闷在麻布团里。
“唰,唰”两声干脆的刀鸣,麻绳散落,布团也被大力扯下。
“砰”一下,一个油纸包被丢在地上。
“吃吧,客来安的油饼。”
蹲坐地上之人猛地扑过去抓起纸包,哆嗦着撕开,连饼带纸的往嘴里塞,嚼了没几下,却又突然顿住。
“放心吃,没毒,我要杀你那晚就杀了。”
话音刚落,狼吞虎咽的窸窣声再次响起。
随夜幕一同而至的两人,正是陆晃和周穆。
拂去不远处木箱的浮灰,陆晃撩袍从容地坐上去,身体后倾,手臂后伸撑在箱子上,默默看着那人狂风过境般消灭掉油饼,再用衣袖擦着油亮的嘴唇。
陆晃这才慢悠悠开口:“我是该叫你袁柳,还是杜贵?”
“我不认识什么袁柳,”开口是沙哑的粗声,带着浓浓的警惕,仿若一只惊弓之鸟,“你是谁?”
屋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烛火,其余便只有清冷的月光顺着破陋的雕花窗洒进来。黑暗蒙住了陆晃大半张脸,却遮掩不掉那锋锐的目光,他缓缓开口: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陆晃停顿了一下,坐直身子,“袁柳的仇,或许我可以替你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景元十二年秋,北凉越境,大虞北征,定远侯持符节从中央武库调取兵器,”陆晃胳膊撑在腿上,上身前倾,直直的盯着那人,“经手人之一,时任武库令丞的袁柳,在这之后不久被革职,自此生死不明。袁令丞,你说对吗?”
“我不认识什么劳什子袁柳!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粗哑的声音到后面竟变成了锐利的尖叫,那人脸颊抽搐,手臂刚挥舞着妄图起身,便被一道寒光逼退回去。
周穆持刀横在那人面前,声音比那刀身上映着的月光还要再冷上几分:“你老实点。”
“从下落不明的袁柳到梁庄的下人杜贵,你能苟活于世这些年,当是个聪明人。”陆晃站起身,慢慢踱着步,“我若与当年追杀你的人同流合污,你早就命丧黄泉了。”
脚步在杜贵身前停住,陆晃俯下身,眼睛微眯打量着那张蓬头垢面的脸:“武库时不时便能收上来些缺斤少两的残次兵器,是也不是?”
长久的沉默,颤抖的身体,拼命往胸口埋的脑袋。
陆晃有些失去耐心了,他站直身子,低头俯视着那人,音量陡然升高,厉声说道:
“抬头!回答我!”
“是又如何!”杜贵双拳紧握,脸涨得通红,不顾抵在身前的刀锋,猛地站起身朝陆晃大吼道,“蛀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吃的是人肉,喝的是人血!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的龌龊肮脏!”
他们衣冠楚楚,他们伫立高台,看台下蝼蚁,任他们拿捏命运,由他们审判生死。
年轻有志的袁令丞何尝不想大展宏图,可他曾维护的道、坚守的义,化为了告罪书,变成了催命符。
一路追杀,袁柳死;改名换姓,杜贵生。苟居梁庄,少时读过的所有大道理,如夫子的戒尺,一下下日夜抽打着他——辩什么是非?谈什么黑白?不过是顺者昌,逆者亡。
杜贵满眼血丝,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句比句急促:“我贱命一条,横竖已苟活多年,你要,拿去便是!但休想我做你们这些虚伪禽兽争权夺利的脚榻!”
说着便往那刀锋上撞去。
周穆收刀跃起,一脚踹上杜贵的胸脯,将人仰面摔进干草垛里。
杜贵蜷着身子,剧烈地咳嗽,呼吸之间充斥着腥甜的血丝。
陆晃上前一步,平静的注视着他:“你说的不假,局高位者翻手云覆手雨,天下芸芸,皆可为其所用。”
“景元十二年秋,北方战事不顺,定远侯所率赤虎军一反常态连连败退,防守艰难,最终连失三座边境重鄣,大虞兵士死伤无数,边陲百姓流离失所。”
每一下心跳,都如闷棍打在胸口,陆晃就这样,挨过了四年日升月落。他几乎要习惯了这种钝痛,可每每想起景元十二年秋,他还是难以忍受那自心口传至全身的酸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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