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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接风宴

阿充指挥着几个宫人合力将木箱搬进了长乐宫西稍间。

宫人们敛眉垂眼,如同耳不能听、目不能视的木偶一般,步伐整齐。

阿充抱臂在一边看着,觉得安心,又觉得死气沉沉,想起自己少时和柏姜一同在保太后膝下长大时长乐宫欢声笑语的日子,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好了,你们出去吧。”

久未使用的大门被退出去的宫人轻轻合上,仍然激起了无数灰尘在透过窗棂的稀薄日光下浮浮沉沉。

为防有机关,穿了轻甲的陈午站在前头,拿刀鞘轻轻挑开那红木盖子,柏姜被阿充扶着站在后头,瞧见里头赫然是那晚被柏姜袖箭刺伤的太监。

陈午弯腰在箱中搜查一遍,确保无虞后才对柏姜道:“手下来了消息,说将军府后门今日出了两趟车,一趟来宫里,一趟是去宋阿濡府上。”

原来褚绍不止给自己送了人。

柏姜的心蓦地沉下去,又不禁疑惑他与曾经的死敌如何能合作:“宋阿濡收了?”

“收了,不到一刻钟后也出了趟车,往城外乱葬岗去了。”

柏姜放下心来,宋阿濡老了愈发多疑,看来铜城局势还有得看。

只是,她往前在宫里做足了逆来顺受的样子,如今褚绍两头下注,倒是将她终于推到了宋阿濡眼前。

她是一个在独木桥上迈出了第一步的人,从此以后,一步不慎即是万丈深渊,她须得心无旁骛,永不回头。

“弄醒他。”柏姜道。

陈午得令,解下腰间的酒袋,一手拽出那昏睡的太监兜头泼上去,激得他在一声怪叫中醒来,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

柏姜再回过头时,那太监身上已经被陈午搜了一遍,如今裹在一层粗麻衣底下瑟瑟发抖,身上的东西悉数摆在一边桌上——针、布包,还有两个小瓷瓶,其中一个已经空了,装的是普通的迷药,另一个没用过。

柏姜想起石室里那太监谈起她与小六性命时的狞笑,从前吞声咽气的日子复又浮现在眼前,她霎时间来了怒火,抬脚将绣鞋踩在那太监的喉管上:

“你如今在宋阿濡那里已经是死人一个了,说罢,他叫你们去取六皇子的血是为了什么?”

“宋……宋公公怀疑太后手中皇子并非建元帝血亲……”

“哦?”柏姜面色不变,脚下渐渐用力,那人本就被打得快要不行了,这下更是气若游丝,喉管里时不时“咯”一声,似乎随时都要咽气。

柏姜鲜红的唇角慢慢勾起,轻轻的声音泛着幽微的寒意,在人耳中来回震荡。

“不是建元帝,那哀家倒想问问,他生父是谁啊?”

“……我不知道。我只是,来取血……”

柏姜幼时长在南边,确有人用合血之法辨别亲生父子,可……

“你当哀家是什么?建元帝死了五年有余,就算把他尸骨挖出来也是干尸一具,哪里来的血叫你们去验?”

“咯、”那人青白的脸被憋得通红,眼看就要窒息而死,手脚只顾微弱地挣扎,再不能说什么。

先皇后和柏姜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柏姜看着她嫁入皇室又诞下孩儿,她身边从未有过什么其他的男人,斯人已逝,老阉狗竟敢再拿姐姐的清誉来做文章。

柏姜恨不得将脚下人连同宋阿濡一起千刀万剐,却被陈午向前一步握住手腕:

“娘娘,战场上确有种验亲的法子,是用来给无主的尸首找亲属的。寅时将生者取血滴在亡者骸骨上,渗进骨缝即为血亲。”

……

柏姜将脚从那人脖颈上移开,背身冷声道:“既然他什么都不知道,留着还有什么用,扔到乱葬岗去罢。”

“另外,”柏姜脚步微顿,余光看到自己鞋子上沾染了那人黑红的血迹:“阿充来替哀家换身衣服,阿午,去宫内司通传一声,年下事多,又要办接风宴,哀家一会而去看看账簿子。”

阿充乖乖扶住柏姜手臂,轻轻地拍了拍,柏姜抚了抚她软软的手,心里的愤懑也平息了些,她和陈午对上眼神:“去吧。”

陈午领命,一手将刀和酒袋别回腰间,一手推开了西稍间的门,打宫门出去后径直走进宫道,迎面撞上正在宫里巡逻的羽林郎,个个披甲执锐,手握丹画漆盾。

她自己身上还穿着执金吾的黑甲,因而十分惹眼,远远便看到不少人交头接耳。

“林兄。”

陈午目不斜视,只是在路过时朝那中郎将颔首致意,那人正是三年前武选时输给陈午的人,如今已经当上了个中郎将,管着一百来号羽林郎。

那人回礼,继而狠狠地敲了一把身边儿郎的兜鍪:“散漫无纪,像什么样子!”

陈午远远抛下他们,走到宫内司大门前,亮出长乐宫的腰牌。

即刻有相熟的女官叽叽喳喳围过来:

“陈大人!陈大人好俊呐!”

“阿午姐姐怎么来了?是不是太后娘娘要来?”

陈午笑着一一应了,照例把空酒壶交给她们讨酒喝:“太后娘娘随后来看账簿子。”

祝月娘是太皇太后年轻时一同在宫里当值的女官,也是打小看着柏姜长大的,现是宫里一品内司女官,掌宫内司。

陈充陈午姐妹是祝月娘早年间在宫里收养的女儿,后来她嫁过,生了一个亲生女儿叫祝阿湲,现在宫里管女官的考核事宜。

祝月娘许久不见陈午,稀罕的紧,连忙把人拉进屋里,边走边叫住一个小女官:“去,通传阿湲一声,太后娘娘过来了。”

柏姜来时,祝阿湲已经率众人等候多时了。

还没进门,便听见外间吵吵嚷嚷,好不热闹,柏姜没叫人通传,被阿湲挽着径直走进去。

祝阿湲长相清丽,却不爱粉黛,板着一张面孔引柏姜到内堂长桌前,抱着胳膊看小六默书。

柏姜打量四周,只见周围一圈宫学生嬉笑着围在一起看小六一个人受罚,长桌上趴着那个矮墩墩的圆团子也不生气,鹌鹑似的窝成一团,乖乖地抓着斑竹笔杆,皱着小眉头默她的《开蒙要训》。

柏姜探头一看:“乾坤覆载,日月光明。四时来往,八节相迎。”

开头就默不出,稀稀拉拉几个大字中间还夹杂了好几团墨点子。

柏姜视线挪到小六圆团团的脸,柏姜想起宋阿濡的怀疑——小六长得和先皇后几乎一模一样,只有眉毛不像,柏姜看她两条如同肉虫子一般皱成一团的小眉毛,这能哪里看出来像谁么。

祝阿湲刚要唤小六,被柏姜一个眼神止住,柏姜怕小六看见她要撒娇,她可挡不住这个,摆摆手悄么声踱到了内间去。

阿充扶住柏姜,悄声道:“昨日宫学生年底考核呢,小六躲起来玩去了,把阿湲气的不轻。”

“诶,这小六,”柏姜叹道:“自己在宫里读书都愁得要哭,一帮大人还算计着叫她当皇帝。年下姑且放她玩几日,过了年就叫师傅来上课。”

“知道。”

祝月娘与一干宫人在里间已算了一早上的账了,屋里算盘“噼里啪啦”恨不得拨出火星子,柏姜一听这声音便不大好,怕是又没钱了。

祝月娘递了折子给柏姜看,不出所料,又是短粮。

代朝是从草原上打过来的,国境偏北,铜城也在北地,天冷,粮食产量少,南方又在打仗,主要的粮食还是淄洲和河州两地产了粮,一边往北给铜城和更北边要紧的几个边郡送,一边往南,是送往前线的军粮。

今年南境军粮用的多,北方边境又旱,几乎没产量,铜城缩减开支已经缩减了三次,可银子还是不够。

柏姜看着拟定的菜单皱起眉头:“这接风宴预算用得了这样多?”

祝月娘叹口气:“这一阵先挨过去,等军队带回来的战利品封存入库,到时就有东西做年下的封赏了。”

柏姜看着账簿子上未干的墨迹,喃喃道:“铜城还是太偏远了……”

祝月娘闻言叹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柏姜在宫内司挨到正午,吩咐热水来给小六擦了花猫似的脸,带着一同到了西极殿赴宴。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从门外泄进一束明晃晃的日影,殿门口逆光站着褚绍和几位副将。

他回京已有几日,没有穿戎装,而是换了玄色绣环窠兽纹的裲裆衫,戴平巾帻,镶对鹿纹金铛,在寒肃的日影下冷冷地闪着光。

这打扮消减了不少战场带来的凶煞气,像他从前做太子时的模样,只是物是人非,从前的太子眼里可没有这般玩味的邪气。

代朝以武立国,庆祝大胜得归的接风宴上向来鼓乐齐鸣,可如今百官都顾忌着褚绍尴尬的身份和眼下蠢蠢欲动的局势,生怕自己说错了话站错了队。

齐声道完喜之后宋阿濡不言语,众人也不吱声,甚至不敢高声祝酒,那喜气也就烟消云散,一顿接风酒吃得像是断头饭。

歌舞散后,总有人要起来祝酒,渐渐的就分成两派,一派只恭维以孙淮为首的武将,全然不看这接风宴接的是谁,另一派刚直些,两边人你来我往地打机锋,倒是褚绍与宋阿濡稳坐其中,不动声色。

柏姜有意煽风点火,唤宫人来从库里挑了只金锁呈上来,草原上一向有打胜仗后点篝火宴饮作乐、分战利品的习俗,建朝后便收敛许多,多是拿个彩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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