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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跟着女婢穿廊过门,来到大将军府东北隅的后厨。

应是宴客太多,不仅厨房在忙,院中也临时支起数个灶台,火舌吞吐,热浪混着香气扑面而来。

“庖厨之地外人不可进,女郎在这儿等我。”

女婢说罢,从墙边挪了把胡床支在树下,安顿陈扶坐好后,碎步趋至一位正尝菜的男人跟前,笑吟吟道:“薛苍头,小娘子晨起未食,求碗热羹暖暖肠胃。”

那苍头抬眼望来,和端坐的陈扶对了一眼,应道:“去吧!”

坐在胡床上的陈扶,目光已悄然巡弋于这片烟火之地。

她忆及兰京是南朝降将的历史描述,心中默析:配菜帮厨、司茶司酒直接排除;制髓饼、截饼、豚皮饼等饼类的,当为北人;烹鲤鱼者应来自黄河流域;炙蜊者是滨海而来;而炮制胡炮肉、羌煮、驼蹄羹的,无疑是鲜卑庖厨。

最终,她锁定两位正料理江南特色盐豉、时蔬与脍鱼莼羹的膳奴。其中一人干瘦、面目寻常,另一壮汉却面刺青色黥文,显然曾是俘虏。

那女婢已端着胡羹走了过来,蹲下捧着陶碗让她喝。陈扶喝了几口,软声道:“姐姐,能麻烦你帮我要碟盐豉来佐羹么?”

女婢应声而去,不多时取来个小碟,盛着乌亮泛光的盐豉。

陈扶将少许拌入胡羹,仔细尝过,眼睛倏地一亮,“比我家厨仆腌得滋味足多了。姐姐能否再帮我问问,这般入味的须酵多少时日?我好叫家仆依样学去。”

女婢面露难色:“这......我与那膳奴不甚相熟......”目光与楚楚央求的童眸撞上,“等着!我给你问去。”说着将已不烫的碗递至她手上,转身去寻那薛苍头。

薛苍头面露不耐,但还是喊了一嗓子:“兰京!你那黄豆须腌几日?”

正小口啜羹的陈扶,微微眯起了眼睛。

角落传来闷闷的回应:“春三日,夏二日,秋五日。”

那兰京忙得汗透衣襟,快步至水缸边舀起半瓢水,刚‘咚咚’灌了两口。薛苍头粗砺的呵斥声便在另头炸响:“休要偷懒!速速备膳!”

忙得脚不点地的仆役闻声愈疾,如工蚁穿梭,掰块冷饼、吃些羹肉便算进食,没有任何私人的、静止的时刻。

苍头坐镇,监工如织,每道肴馔出锅皆有专役尝菜试毒,所有人的所有行止皆在严密监看之下——在此间投毒,绝无可能。

怪不得身具膳食之便的兰京,刺杀高澄都是用刀而非用毒。

陈扶喝完最后一口,甜声道:“姐姐,我们回去吧。”

再回前院时,勋贵朝臣已来了不少,陈元康与高欢父子皆在院中迎候。

陈扶笑问那女婢:“姐姐在大将军府当差,想必认得很多大人物吧?”

看她果有得意之色,便顺势指向不远处——高澄很是礼敬,而阿耶亦刻意谦恭相待的那位,轻声探问:“那位气度不凡的是何人啊?”

“那是吏部郎崔大人,近来可是府中常客呢。”

借着谈笑,陈扶默默将历史上的名字与眼前活生生的面孔一一对应。

未来北齐三杰之二的斛律光、段韶;此刻正作为高澄的亲信都督与表兄随侍在侧;高澄着力提携的汉臣集团,北地三才之流,也围绕在其身边。

与高欢谈笑的则多是鲜卑勋贵在朝子嗣,若干元氏宗亲,其中高澄之妹婿彭城郡王元韶,面容姣好如女子,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高欢周旋其间,对汉说汉语,与鲜卑则操鲜卑语,切换自如,于人情真可谓游刃有余。

太阳渐高,金光铺满庭墀,忽闻正门外礼官高唱:“皇帝陛下驾到——”

众人齐齐望去,但见孝静帝元善见端坐步辇而来,容颜俊美,仪态沉雅。几对宫人捧炉执扇,拥着圣驾。

高澄看眼皇帝,又与紧随帝驾的一名侍郎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扬。

高欢忙整冠束带,趋步向前恭敬跪拜道,“陛下亲降宸舆,泽被府门,臣父子蒙此殊恩,诚惶诚恐。”

群臣见之,方随之黑压压跪倒一片,皆呼万岁。

帝含笑抬手:“爱卿快快请起。麟儿亦是朕之外甥。骨肉至亲,朕岂可不来?”

高欢这才谢恩起身,待众皆起身后,他竟去亲自扶孝静帝下辇,还捧过了宫人手里的香炉,亦步亦趋躬跟在皇帝身侧,执礼极为谦卑。

麾下众臣见丞相如此,亦纷纷对元善见堆起十二分的客气与笑容。

唯高澄敛容微哂,方才跪拜叩首,也比标准礼仪快上几分,幅度亦小了许多。

孝静帝于庭心驻足转身,手臂轻抬,指向正从府门外由宫人络绎抬入的朱漆大箱。

“开。”

随着天子一声令下,箱盖次第掀开,箱中锦灿云霞,绫皎如雪,匹匹绸缎流光溢彩,盈满庭院。

孝静帝看向高澄,温言道:“世子喜得贵子,乃国之大喜,特赐赠锦彩及布帛万匹,以贺世子弄璋之喜!”

此等重赏,加之权贵大臣们的贺礼,怕是十间屋子也放不下。

高澄躬身拱手,“臣谢......”

‘谢’字刚出口,对面站在皇帝侧后方的高欢,喉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咳。

高澄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耐的神情,但还是伏地叩首道:“陛下天恩,臣与公主感激涕零!然此赏过于厚重,臣子诞育乃家事小事,岂敢耗损国家府库至此?臣万万不敢接受,请陛下收回成命!”

“世子此言差矣。世子乃国之栋梁,世子之子,便是国嗣,此赏非为私情,爱卿不必推辞。”

高澄看向高欢,其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指令:继续辞让。

后来的辞让,高澄语气明显带上了‘赶紧完成这个愚蠢流程’的简慢。三辞三让后,在孝静帝佯装‘不悦’和高欢的默许下,高澄才谢恩领受。

高欢趁势请皇帝参加洗三之礼,高澄用鲜卑语低声问了身旁的高洋一句,高欢立刻以鲜卑语厉声斥责,虽听不懂内容,但那表情看着,着实是动了气。

洗三仪式在接生婆的主持下进行。

堂内点香燃烛,先于正堂祭拜碧霞元君、豆疹娘娘等神灵,再入内室拜过床公床母。

祭拜完毕,亲友齐聚厅中围着一个彩绸环绕的大盆,女婢将备好的洗儿香汤注入。

先请孝静帝往盆里添一勺清水,再投下数枚金银钱,接生婆喜盈盈高喊:“清水沃盥,福泽绵长——”

高欢随之放入红枣、桂圆等喜果,高澄添的是金银锞子,随后,亲朋好友依次上前‘添盆’,吉祥物件叮咚入水,笑语不绝。

就在众人注意力皆被婴孩与仪式吸引时,一个小身影悄无声息退出正厅。

“桃树根、李树根、梅树根各二两,一洗无疥无疮......”

接生婆的声音渐远,陈扶一路避人,拐向东北。

悄步绕至后厨院落,却未踏入那喧闹之地,而是沿着外墙根阴影继续东行。不出数十步,便见一排低矮屋舍。

屋前绳上晾晒着数条麻布围裙,窗台下搁着磨刀石与几把厨刀——此必是膳奴居所无疑。

她无声凑近第一间屋子的直棂窗,用指尖蘸唾润破窗纸,屏息内望:屋内窄小、陈设简陋,土炕占据大半,炕边矮几上,摆着几只皮酒囊与粗陶罐。

方才她就在想,在分食制盛行的北朝,即便卑微如膳奴,私下应也保有各自的酒具私器,果然。

既无法在众目睽睽的厨房下毒,这私人饮具,便是唯一的可乘之机。

必须找出专属于兰京的那一个。

于是她开始从西往东,逐一窥探:第一间炕上扔着条马鞭。此人常接触马匹,兰京是南梁降将,或有可能,但不能断定。

第二间门槛旁散落着些艾草,显是屋主驱湿所用。兰京来自江南,邺城于他而言绝非需要艾草抵御的‘潮湿’,排除。

第三间矮几上的皮囊塞口糊着明显的白色奶渍。嗜饮奶酒,此乃鲜卑习俗,排除。

第四间屋内收拾得略显齐整,炕角矮几上,除寻常陶罐外,竟另有一只小巧的竹编茶罐。陈扶目光一凝:北人多讥茶为‘水厄’,唯有出身南朝的兰京,才会保留南国的饮茶之习。

但出于保险,她还是探查完了余下所有屋舍,才又返回此间,再细细望了望,才后退一步想观察门窗。

正盘算着如何潜入,脚跟忽觉一软,后背随即撞入一片温热硬朗里。

心头一沉,缓缓转身抬头,对上一张笑眯眯的年轻脸庞。

那青年生得一双微挑的细眼,嘴角天然上扬;一身干练的骑射胡服,头发以金环半披半束,发间坠着金线装饰的小辫子,更添不羁之色。

见陈扶看他,他也不言语,只背着手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前逼近,直将她迫得彻底抵上冰冷的土墙,再无退路。

陈扶心里虽慌,面上却维持着孩童的无辜与不解,余光飞快扫过他来的方向——房舍尽头还停着四辆牛车,牛车后是将军府东大门。

心下明了:这是刚进来的宾客,非府中之人。

“小娘子,”青年终于开口,眉梢眼角浸着笑意,眼神却如刀锋利,“这是要干嘛啊?”

陈扶岂会说实话,她垂下眼睫,细声应道:“我......我在寻更衣之所。”

青年俯身盯看她,眉梢一挑,“那你分不清东西啊,何时见过将厕屋建在东边的?”

陈扶也微挑眉,“我就是分不清东西,所以才迷路了呀。”

“是么?”青年目光一凛,“这么说,你竟无奴仆引路?啊......看来并非宾客呀。”话音陡然转冷,“莫非是小偷?”出手如电,猛地扣住她手腕提起,另一只手便要搜身。

“吓死奴婢了!还当女郎走丢了呢!”

陈扶猛抽回手,迅速跑到快步赶来的女婢身后。

侍女见她小脸骇得惨白,忙为双方引见:“女郎莫怕,这位是永安郡公,是大将军的三弟。郡公,这是陈功曹陈大人家的女公子。”

永安郡公?高澄三弟?她对这人还真没什么了解,毕竟历史只是爱好,肯定是挑感兴趣的看,不可能对每个人物都深入研究。

那人眯起眼睛,又将她重新上下打量了遍,仿佛不能相信她是陈元康家的。

陈扶扯住女婢衣袖,依着先前说辞解释:“方才见姐姐看洗三礼入神,稚驹不忍打扰,便想自己寻更衣之所,谁知在回廊迷了方向,走到这里,冲撞了郡公。”

“原是如此,那奴婢这便带女郎去。”

走了两步,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如影随形。女婢回身笑问:“郡公怎么不赶紧去前边?洗三礼都快结束了,迟到这么久,大王不会怪罪你么?”

永安郡公抱臂盯着两人,笑嘻嘻一扬下巴:“会啊,但我不怕。”

陈扶无语了真的,不过面上还是挤出乖巧笑容,“郡公既如此热心,就让他跟着吧。”

刚到西厕,陈扶便将袖中那包砒霜塞进鞋履深处。

今天下毒只怕是已不能了,两人都已知道她来过膳奴居所,她拿的是砒霜,无法伪造病死,一旦兰京毒发暴毙查起来,她脱不了干系。

无声骂了那家伙好几句,才整理好衣裙,出门随二人一同折返。

行至通往前院的殿后檐下,忽闻压抑的斥责声,只见高欢正对着高澄沉脸低吼:“哪有让陛下等他的道理!”

“洗三阿浚就没看上,开宴也不等?陛下?这陛下都是我们高家给他的,让他等一等我们高家人,怎么了?”

“你!”高欢额角一跳,抬脚便狠踹了过去,转向陈元康道,“长猷,你看看他!你说这怪我打他么?”

陈元康忙劝高澄:“世子当体谅大王的苦心才是。元修之鉴未远,待陛下过慢,恐授天下人以口实啊。”

高澄拂袖冷笑,“阿耶只想名声,唯恐待之不敬;却不想,若待之过厚,又何尝不会助长其亲政之心?那元善见虽仰仗我们高家苟延大魏,可元家就没有甘为傀儡的!崔季舒方才说,前日华山王袭爵入宫谢恩时,奉承小皇帝有孝文帝遗风,他听后,可是好不受用呢。”

“这元大器,”陈元康摇头,“见过真正的魏高祖么,便敢妄言帝有遗风,难怪世子会作此想。”

高欢面上疲惫无奈交织,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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