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档案室走出来的。
脚下的路像踩在棉花上,只有掌心那张照片真实得发烫。
楼道里光线昏黄,风一吹,铁窗咣当一声响,像是为亨通船业的历史轻轻合上盖子。
江月棠站在老厂区行政楼的台阶上,停下脚步,低头看那张照片:
「1991年,归航,长洲岛。」
海风透过窗缝灌进来,拂动纸角的沙沙声,诉说着一段尘封太久的秘密。
江月棠的记忆越发清晰,她十分肯定,这半张画面,她曾在孟长洲书房里见过。
她刚搬进孟家的那个夏天,孟长洲把书房钥匙交给她:“里面的书和资料,随便看。”
有一回,她踩着梯子去取高处的书,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下来。她本能地伸手乱抓,却意外扯开了书架最顶端、唯一上了锁的抽屉。
抽屉被撞开,里面只放着一张老照片,被从中间撕开,只剩下一半。
画面中,一个女人坐在船头,眼神温柔,视线却落向照片缺失的另一侧。
她没看几眼,就被闻声赶来的孟长洲打断了。
孟长洲先是关切地问她有没有摔疼,眼神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当他看到那半张照片,脸色倏地一沉。
他什么都没说,只弯腰拾起照片,重新锁进抽屉。哥哥动作一如往常利落克制,可那一刻的沉默和他眉眼间的痛意,是她从未见过的。
江月棠之前一直想不明白那张照片的“深意”,而今天,记忆里的画面和现实重叠,照片终于在她手中拼合完整。
船头上,那被撕掉的另一侧,是一个笑得张扬的男人,梁涛升。两人并肩而坐,风吹起庄绮贞的白裙。
她在看他。
江月棠捧着照片,指尖颤了颤……
原来哥哥珍藏的那半张照片,拼起来以后,竟然是这样一段极其隐秘的情史。
她正出神地看着,身后突然响起一句带着粤腔的声音:“哎哟,这张船照还在啊?”
江月棠一惊,回头看去。楼梯上,陈阿嫲正扶着一个穿着橘色印花衬衫的大姨走下来。
江月棠余光扫了一眼这位大姨,不动声色地试探道:“这照片,是在长洲岛那边拍的吧?”
她没问是谁,也没问时间,刻意留了空档。
这是哥哥教她的:“套话不是问,是引,得钓。只铺话头。”
果然,大姨果真自己接了下去:“你唔认得啊?那时候,他们两个近到……啧啧……个裙都给风吹起来了!”
江月棠没打断,只静静看着她说。心中却暗自点头:果然,庄绮贞小姐和梁涛升之间,绝不只是一张合照那么简单,确实有绵绵情意……
大姨继续滔滔不绝:“你记得咩,88年打台风!小梁哦!带人冲上去系锚,自己个腿都划穿……哎呀,但照顾佢都冇讲一句。”
“佢唔止识水性,仲识字!晚黑仲教阿头个孙女认字,日日都唔嫌烦。”
……
“梁涛升……好人啊,佢系好人嚟”。
江月棠只能勉强听懂一部分:88年打台风的时候,梁涛升带人冲上去系锚,腿都划破了,却连声都不吭。不只是会水,还识字,还会教小孩认字,从不厌烦。是个品行极其优良的男人……
可没等她再追一句,老人却突然开始重复起一些模糊细节:“白裙、锚链、孙女、识字”……
句子断断续续,时空也交错在一起。
此时,江月棠忽然意识到,这位大姨其实是有些痴呆了。她的记忆,就像一片飘浮的水藻,漂在深水表层,一碰就碎。
江月棠忽然有些后悔。
自己刚才竟然还引诱对方开口……这些技巧明明是为了应付有心人的,现在却用在了一个毫无防备的老人身上。
她收住了语气,轻轻点头:“谢谢你。真的……谢谢。”
江月棠知道,她再多问一句,这位大姨可能就会惹祸上身。
孟家从不讲情面。那些被刻意掩埋的旧事,要是被他们的保安队或律师团知道有人在打听,轻则赶人,重则让人彻底从这片地方消失。
他们动用手段时,向来不讲什么是非对错。
厂子如今只给这位大姨留了个守门的闲差,勉强混口饭吃。她早就联系不上亲人了,这地方,是她最后的落脚点。
江月棠心里泛起一阵凉意。她望着阳光下,这个神情恍惚、喃喃自语的大姨,忽然有点难受。
那些账,本该由孟家、由一众地产财团来偿。可如今,站在风口上被当做“旧人证物”的,竟是一个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忘了的老人。
江月棠没再问下去,只是用手机翻拍了一下这张照片,又悄悄从包里拿出三份现金:
一份塞进大姨手里,不留名;两份递给陈阿嫲,压低声音叮嘱:“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她要是真出什么事,你来找我。”
整个下午,江月棠几乎走遍了厂区每一个角落,却再无所得。
直到傍晚,她站在楼前回望最后一眼,只见霞光铺满远处的海面,忽然改变了原计划。
既然找不到更多线索,不如亲自走一走当年梁涛升和庄绮贞走过的那条路。
她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小羊皮高跟鞋,鞋跟细窄,却没再犹豫。穿过厂区外的老街,她走到了天后庙旁的渡口。
那艘轮渡正缓缓晃着身子,像只年迈的水牛,咯吱咯吱响着,身上全是锈迹。
江月棠排队上船时,一股海风从船头灌来,咸腥里裹着柴油的味道,刺得鼻腔发紧。
她记得这个船的型号编号,厂区就停着一艘相同的,正是庄、梁照片里那种。
阳光正好,海面泛起琥珀色波光。船尾翻起碎浪,她忽然有点出神。
江月棠望着海,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这些天翻了太多档案,拼凑出一堆“碎片”,却始终拼不出完整的图:
孟长洲曾亲口告诉她,他不是孟兆国的亲生儿子。
甚至还拿出一份基因报告,说她才是孟兆国的“亲女儿”。
可那场关于“孟家长子并非亲生”的风波传出来时,他却没怎么辟谣,反而顺势稳住了股权,把整个孟家的财产彻底握在了手里。
梁涛升,真的是那个在船只下水时砸死三名操作员、还“狡辩是意外”的恶人吗?
她还在等法院那边调过来的开庭记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她查到的所有资料、侧面信息都表明:
他守规矩、讲分寸,从无前科;不光没有犯罪记录,甚至还曾屡次救人立功。
如果不是他,那是谁在撒谎?
那时香港造船业全面萧条,各大地产商像闻腥的秃鹫一样,围着那些岌岌可危的厂地转。孟家也在其中。
江月棠隐隐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被藏起来的交易……
她能感受到,真相就在眼前,近得几乎能碰到。
可那最后一块拼图,却像被人故意藏了起来。
是谁?一边用“真相”扼住别人喉咙,一边把属于自己的那份藏得滴水不漏?
她想不通。
“小姐!别靠太外头,小心浪大!”
突如其来的喊声打破思绪,江月棠一震,猛地回过神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甲板最边缘,鞋尖已经探出了船舷,手指只虚搭在栏杆上。
只要一个大浪打来,整个人就会被卷下去。
心跳,像是被人攥了一下。
她曾经,是极度怕水的。
海风裹着咸湿的味道扑面而来,把她的思绪猛地拽回童年的泳池……
那年她七岁。
第一次落水,不是因为意外。
是亲生父亲,把她一把推了下去。
“怕什么?呛几口水就学会了。”
那时她还没站稳,后背就一沉,整个人滑入冰冷池水。她扑腾着,咳嗽、挣扎、呛水,睁开眼全是晃动的蓝色光影。
她拼命往池边游,却没人伸手,只有岸上传来父亲不耐烦的骂声:“快点爬上来,别装。”
那天,她没有学会游泳,却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接住她。
她曾以为,自己可能永远都学不会游泳了。
直到有一天,她搬进孟家,遇到了那个同样讨厌水的哥哥。
孟长洲。
长洲哥哥对待已经十六岁的她,却反而像哄小孩一样……
见到她只要见道游泳池,就满脸戒备,像只随时会蹿出去的小猫。便没急着教她游泳。
孟长洲先往浴缸里放了一堆黄色小鸭子,说:“先跟水交朋友”。
她将信将疑,心里觉得哥哥好幼稚……却还是在泡泡水里玩了整整一晚。
后来,他带她去泡温泉,特地选了她最爱的薰衣草味。
水温恰到好处,四周是静谧的木格间,灯光柔和,雾气缭绕,她才觉得:水原来也可以是香香的、软软的,和那种呛人鼻腔、倒灌耳朵的泳池消毒水,完全不一样。
她不那么排斥靠近水面了,孟长洲才在某天晚上带她去了云顶洲际酒店的顶楼泳池。
她起初以为,那只是普通的五星级酒店。电梯门前的服务员看到他们,立刻弯腰鞠躬,恭敬地喊了声:“孟先生。”
她愣了下,才注意到那些员工眼神都并不直视,态度也比平时更拘谨。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这座比五星级酒店,对孟长洲而言不是“公众场所”,而是他名下的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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