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沟村!
永安县出了名的穷地方,地势低洼,十年九灾,民风更是彪悍,历年催征,没几个能囫囵回来。不是被打得头破血流,就是被赖得焦头烂额。
连在屋里竖着耳朵听的大娘都忍不住冲了出来:“这差事要命的。一个只会读书的秀才,去那种地方催粮,不行,绝对不行。”
送走了押司,唐守仁立即去了主屋,求见族长。
他红着眼圈,深深作揖,把摊派任务说了:“求二伯明鉴,小侄实在不堪此任,恐误了税赋,更恐……”
族长听完原委,眉毛紧紧拧起。
唐守仁是族中为数不多有望读书进学的苗子,虽然家贫,但品性端方,是他看好的后辈。
唐家家族里头已经有整整二十七年没再出过进士,唯一做官的老四年近花甲,眼瞅着就要在知县的位子上退了。
如今看着还有些田产铺面,实则早已败相横生,维持本家的体面都有些艰难,远支子弟穷困潦倒更不少见,连县衙差役过门都要赔笑递茶钱。
若再不出个进士撑持起门庭,他日怕是被人生吞了都无人喊冤。
明面上是循例抽丁,暗里怕是县衙那起子豺狼嗅着唐家式微,故意作践苗子给旁人瞧,其心可诛。
族长一口答应:“我唐家读书人岂能去做这等胥吏催科之事,明日老夫亲自去见知县。”
第二日一早,族长穿戴整齐,直奔县衙。
知县见唐家族长亲自来访,倒也客气。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族长便开门见山,陈情唐守仁体弱书生,不堪催征重役,尤其是去石沟村那等凶险之地,恐有性命之忧,恳请知县收回成命,或准许他家出钱另雇壮丁替代。
知县听着族长陈情,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道:“老太爷爱惜族中子弟,拳拳之心,我明白。只是这秋税催征,关乎朝廷赋税,国之大计。役差轮派,皆有定例,户册丁口核实无误,方有此安排。
唐秀才家既添了新丁,人数达标,摊上此役,亦是常理。若因他是读书人便随意更替,恐难以服众啊。”
族长心中一沉,听出知县话里有推脱之意,加重语气道:“唐守仁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去石沟村催粮,无异于驱羊入狼群。非但于税赋无益,若真出了差池,岂不有损知县爱民如子的清誉?
老朽恳请念在守仁一心向学,网开一面。唐家愿出双倍,不,三倍的代役银。”
知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老太爷,非是我不近人情。跟您透个底,有唐秀才家亲近之人向我禀报,说他家中近来有薄财,却对朝廷赋税徭役颇有微词,若此番再允他代役,恐更助长此等风气,于法度不合啊。”
族长心头猛地一跳,这话指向性太明显了,血缘亲近之人不会做此事,地缘亲近之人,除了钱贵还能有谁?定是这厮在知县面前进了谗言。
“此乃小人之言,恶意中伤。”族长强压怒火,据理力争,“守仁家贫,人所共知,纵有些许进项,亦是其女在绣艺坊凭手艺辛苦所得,安分守己,何来微词?还望知县明察。”
知县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再听:“法度如此,我亦难徇私。不过念在唐秀才确系文弱,又是初犯。我允你族中派一青壮族人随行,名为协理,实为护卫。至于人选嘛,唐守礼就不错,年轻力壮,嘴皮子也利索。”
唐守礼?族长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最是胆小怕事,让他去保护唐守仁,只怕遇到事,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官人……”
“就这么定了。”知县不容分说地站起身,端茶送客,“秋税催征,刻不容缓。后日一早,唐守仁和唐守礼二人,务必到县衙报到领差。”
说完,竟转身进了后堂,不再给族长说话的机会。
族长站在空荡荡的县衙大堂,气得浑身发抖。
钱贵这厮,定是提前在知县面前把路都堵死了,连派个没用的唐守礼,都像他故意安排的羞辱。
消息传回唐家,如同晴天霹雳。
“要那个没骨头的软脚虾跟着去?”大娘气得直拍桌子,“那是护卫吗?那是拖后腿的累赘。钱贵这挨千刀的,存心把我们往死里整。”
溪娘抱着小玥儿,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唐守仁脸色惨白,坐在那里,如同失了魂的木偶。
唐照环小脸紧绷,拳头攥得死死的。
“爹,不能去。”唐照环冲到唐守仁面前,“那地方去不得,钱贵肯定还有后手。”
唐守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竟有了几分血性:“环儿,纵是刀山火海,爹也得去闯一闯。否则,便是违抗官命,罪加一等,整个唐家也会被我连累。
三弟他嘴甜,或许能周旋一二。”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底气。
两日后,天刚蒙蒙亮,唐守仁赶到了县衙门口,跟唐守礼汇合。
唐守礼脸上堆上讨好的笑,对着仓吏点头哈腰:“爷,辛苦辛苦。今儿个天冷,您多担待,这是我兄弟唐守仁,秀才呢。”
仓吏眼皮都没抬,拿出两个瘪瘪的褡裢放桌上:“催征的文书,户册,还有量具都在里面。”
他指了指旁边两个瘦骨嶙峋的老差役:“老张头,老李头,你俩路上听唐秀才吩咐。”
唐守仁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钱贵果然安排好了,随行的竟是这等毫无用处的老弱,连像样的帮手都不给。
“这量具中的斗和斛,在下看着似乎不太规整。”他虽不谙俗务,但也见过标准的,这俩明显要大一圈。
仓吏不耐烦地挥挥手,关上大门:“能用就行。催征要紧,谁还跟你讲究这个。赶紧出发,误了时辰,你可吃罪不起。”
唐守礼背上装量具的破褡裢:“将就点吧,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能用就行,咱们又不是去收租子,是去催命的,讲究啥。”
话无心,却像根针一样扎在唐守仁心上。
催命,是啊,这哪里是催粮,分明是钱贵安排的催命陷阱。
唐守仁环顾四周,竟没看到一件锁拿抗税者的械具。枷锁、铁链、水火棍,一样都没有,差役手里只拄着两根破木棍。
“械具呢?”他忍不住问。
老张头抬起浑浊的眼,茫然地摇摇头。
老李头咳嗽两声,哑着嗓子:“没让带,就说让咱们跟着去认认门。”
不标准的量具,老弱无用的帮手,没有锁拿的械具,钱贵让一个手无寸铁的秀才去石沟村那等刁顽之地催粮。一旦起了冲突,他就能借刁民的手,让他唐守仁不死也脱层皮。
唐守礼无奈地扶住他:“走吧,早去早回。这鬼天气,冻死个人。”
四人顶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往城南行去。
刚出城门没走几步,路边一个背着书箱,头戴毡帽的小郎君猛地窜了出来,脆生生喊了句:“爹!”
唐守仁唬了一跳,定睛一看,不是唐照环是谁?
他又惊又怒,几步抢过去,压低声音急道:“你怎地跑出来了?胡闹!快回家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此行凶险万分,她跟来岂不是羊入虎口。
唐照环倔强地挺着小胸脯,紧紧抱着书箱,语速飞快:“我不回去,我给您当书童,我会记账。您看,笔墨纸砚水囊干粮我都带齐了。爹,求您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唐守仁急得跺脚,“那石沟村是善地吗?你去添什么乱,快回去,莫让你娘担心。”
唐照环梗着脖子:“娘默许了的。她说让我看着爹些,别让爹太老实吃了亏。”
这话半真半假,溪娘只念叨了半天怎么办,顾不上阻止女儿的大胆举动。
唐守仁看着女儿眼中的坚持和担忧,心头一酸,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何尝不知女儿早慧?可,可这……
唐守礼打起了圆场:“哎呦,二哥,我看环儿一片孝心。穿成这样,也像个伶俐的小书童。左右咱去催粮,又不是上战场,带着就带着呗。小孩子家,腿脚灵便,真有点啥事,跑得比兔子还快。”
两个老差役事不关己,只缩着脖子咳嗽,就当没看见眼前这出父女争执。
唐守仁心如刀绞。
此去凶险,可身边这些人,唐守礼滑不溜手,两个老差役形同虚设,一个也靠不住。女儿虽小,那份机灵劲儿和对自己的赤诚,却胜过旁人百倍。
他长叹一声,紧紧攥住她冰凉的小手,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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