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是低声说了什么,沈明枳又问:“在堂上?”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沈明枳偏首望了一眼正堂的方向,冷嘲一声:“那便让他候着吧。”
郇寰觉得这个沈明枳即陌生又熟悉,和那个年轻人的说笑都变得低微克制。
“怎么了?”那个年轻人觉得沈明枳整副壳子换了个魂魄,故而担心地问。
“没什么,一会儿你呆在这里别出去,或者从后门出去。”
她说话的模样如故从容,撂下了笔,坐到妆台前,似是觉得自己现在这身衣裳太过鲜嫩,到里间简单地收拾了下。换了一声绛紫色的一群随后出来的刹那,沈明枳终于完完全全变成代帝南巡、初回化隆时的端庄冷淡、沉稳内敛的熟悉模样。
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缓缓转过头时眸光一冽:“郇海山!”
郇寰猛然睁眼,坐起身拉开帷帐,屋内静悄悄的,月光荡漾在中央。他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汗,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竟然是那个梦。
想来在梦里,沈明枳晾在堂上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了。
郇寰再度叹息。
还好只是个梦,看来将来去了苏州,他得再小心一点了,防止有长了眼却欠教训的人来肖想他的殿下。
郇寰在床边坐了片刻,借着月光打量着自己腕上的佛珠,思绪不由得又飘忽起来。
这是母亲为他求的,戴着它仿佛母亲还在身边。
不过,他有沈明枳了,有她在,他也感不到孤单。
便是现在沈明枳不在他身边也无妨。
在心里就好。
郇寰又躺回床上,帷帐没有拉下,他侧身看着摆在床头的官服。
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他有很多事想问她,又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一呼一吸间都是沈明枳的气味。
郇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恨不得太阳立即升起。
可他如果不乖乖睡觉,脸色便会很难看,她见了定会忧心。
郇寰不由得担心起沈明枳在宫里有没有好好休息,她也是那种忙起来就顾不得吃饭的性子,比自己还倔。
一念及沈明枳,他不自主地扬起唇角。
柔情牵绊塞满心房。
想得越多,心鼓就擂得越响;念得越深,心弦就拨得越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从前郇寰只觉得夸张,现在他切切实实体会到了,犹觉得这些话道不完情长。
郇寰辗转反侧,沈明枳也好不到哪里去。
早早就起来梳洗,绾了好几次头发仍不满意。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竟是如此。
沈明枳只觉得后悔,自己命人去家中取来的衣裙颜色都很暗淡,居然是一条也入不了她的眼。大张旗鼓地让宫人给她找衣裳也不好,便只能挑了那件绛紫色的,被晨光照过后,就能如将漫天朝霞都穿在了身上,更重要的是,郇寰也喜欢这种颜色。
静待那日出东山,她的脑海蓦地跃出了故太子仍在时,梅如故教她背的:“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侍候流照阁的内监似是从未见过辅国公主这般神情明丽的模样,稍有愣神,他笑着通禀了内阁其他几位辅臣定在建业阁的例行求见。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沈明枳按捺着心底的欢快应下,由人引着去蓝阮的建业阁商议事情。建业阁与流照阁之间隔着文渊阁,有点远,但却是入了东三阁中离宫门最近的殿宇,也方便她一会儿就亲自到东直门宫门前等他。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郭明修见了沈明枳这幅模样,也是一惊,刚要赞一句“殿下气色不错”,想到一会儿要见到谁,顿时笑而不语。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蓝阮正和面色如旧沉冷的柳曦既谈着靖安等地的改防之事,一板一眼的,和柳曦既说话本就觉得压力大,又见郭明修满脸的傻乐,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心里越发古怪、紧张起来。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柳曦既察觉到了蓝阮的窘迫,扫了一眼郭明修,郭明修一个白胡子老头却被孙子辈的柳曦既吓得收起笑容,也板起了脸。然则他只要看见神采奕奕的沈明枳,就会想起自己少年时代的风流事,那种青春焕发的松快之感,让他都觉不出自己的老迈、陈腐与伤怀。
“緪瑟兮交鼓,箫钟兮瑶簴。”
这便是年轻的好处。郭明修想着,不经替家里混账的小辈的将来发起愁来。听说礼部陈尚书家的次孙喜欢上了不知哪家贵人身边的婢女,虽然那婢女已被放了民籍,但要三书六聘地迎她过门,着实把陈阵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好吧,陈阵好歹是上了年纪力不从心,自己确实有心无力,连孙媳妇的鬼影子都没瞧见。不过,听说小郇尚书的妹妹待字闺中,又是养在公主殿下身边的,模样、性情想来很是不错……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郭明修正走神,冷不妨蓝阮说完了话,正喊他交待周舫递过来的户部盐引复查之事,他老脸一红,对上柳曦既的清冷的目光,又自惭形秽起来,赶忙将事情说了起来。盐引复查之事很重要,但要排在扫除零州三姓之后,大概的部署周舫已经拿了出来,柳曦既亲自掌过眼,也给了“可”的评价。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事情就这样议到了逆王一派的罪责上。柳曦既将早就勘验好的奏疏那了过来,交予沈明枳和蓝阮一一核对,蓝阮只管兵戎,扫了一眼就奉给了真正细察的沈明枳。许是她今天心情不错,见柳曦既给齐家初步定的罪不轻不重,刚刚好用掉齐家手上那块丹书铁券,便也没有要缀笔,也没想将其他的小世家也牵连进来,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过关了。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
接下来就只剩下零州三姓这一盘根虬枝结的庞然物要对付了,由此要被牵扯入的家族不少,也要废他们不少时候整理。沈明枳暂且撂下这些重担,翘首透过大敞的窗望着天色。
郇寰应当到启明门了吧。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他今天穿的应该是官服,一身绯袍,比着天边冉冉升起的红日还要眩目。是啊,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宛若太阳的人,便是粗布麻衣,也遮蔽不了他的光辉灿烂。自今日后,他或许要用刑部尚书这个奋斗了半身的荣耀来略略赎买他站队错误的罪责,不过也好,去了枷锁,便是新生。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柳曦既重又给几个人确定了任务,便看向了沈明枳,让沈明枳出声散了他们的早会。现在看着,柳曦既更像是实权的首辅,不过没事,新帝登基后他就会是真正首辅,早一时、晚一时,一个名分罢了。且现在这个首辅位若是坐了,怕对他今后仕途有碍。
“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沈明枳褰裙走出建业阁正殿时,入夏的风拂过耳畔。她听着身边,蓝阮让郭明修给方才的傻笑找个合理的说法,不然他和他没完,加起来都逾百的人了,斗起嘴来真实让人忍不住扶额。
柳曦既倒是对这两个加起来长了他四辈的老头之间的争端不感兴趣,只是将事情吩咐了下去,走到了沈明枳身边,也望向了东直门的方向。
“回流照阁吗?”
一会儿除了又要出宫的蓝阮,他们得一起会见郇寰。
沈明枳仍然张望着东直门的方向不肯挪开视线,“要回的,柳大人你们先去吧。”
柳曦既回首再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的东直门,点点头,罕见的没有步履匆匆地赶回去,而是慢悠悠等郭明修与蓝阮互骂完了,方才与红光满面的郭老并肩上了宫道。
她觉得,她这辈子也没有看过这样美的朝霞。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
像是燃烧着一个人波澜壮阔的人生。
可东直门仍不见郇寰的身影。
想来是他先去了一趟刑部。他自入仕那一日就入的刑部,十几年的岁月都倾注于斯,最后一次以僚属之名回到那个地方,定是意义非凡。
沈明枳平复着越来越快的心和越来越促的呼吸。
不过郇寰这个人也是,日后又不是回不了刑部、见不到刑部的人了,牵肠挂肚的,就算是有千言万语也总该说完了。
总不至于路上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沈明枳又赶忙否定起来。
绝无可能!
虽然还有些逆王余孽没有围剿干净,虽然冬至出事了,但有郇杭率领的亲卫还有她留在家中的暗卫,启明门前还有府军卫,路上还有加紧巡逻的皇城兵马司,这就是天罗地网,绝不可能出半点岔子的。
可沈明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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