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塔矢行洋正端坐在棋盘前，闭目养神。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

进藤光进门的那一刻，脸上略带歉意，鞠躬道：“不好意思，塔矢老师，让您久等了。”

塔矢行洋的目光掠过进藤光，落在他身后沉默跟进来的儿子身上。

他没有问为什么会耽误这么长的时间，只是点头回应：“没有关系。”

塔矢亮默默走到记录席的位置坐下。

塔矢行洋对此没有反对。

他大致能猜到门外可能发生了一些事情，但他无意深究，对于他而言，此刻更重要的是这一场对局。

他与进藤光之间，自从多年前那场新初段赛之后，就再未在任何场合对弈过。

尽管进藤光后来常来家中拜访，但他们之间始终缺少一次面对面的交手，对方似乎一直有意逃避。

这是个很有趣的事情，他一共只跟进藤光对弈过两局。

第一局，那时的进藤光尚且年幼，在棋局上所表现得一切都令人难以置信。

他甚至连如何标准地执子都不会，对棋局中的许多基本的规矩也一窍不通。

塔矢行洋那时，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样一个孩子，能够战胜自己的儿子。

那局棋，并没有下多少，甚至连中盘都还没到，就以进藤光的仓皇逃离而告终。

塔矢行洋看着那盘未完的棋局，心中充满疑惑。

他无法将眼前这个落荒而逃的孩子，与小亮口中那局棋联系到一起。

那盘棋，绝不是一个连执子都不会孩子能够下出来的棋局。

即便他知道小亮绝不会在围棋上撒谎，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从那一刻起，进藤光这个名字，就在他心中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时隔多年后，当他听说那个名叫进藤光的孩子竟然通过了职业考试，成为了职业棋手，并且小亮对其展现出异乎寻常的执着和关注时，他决定在新初段赛上，亲自与他对弈一局。

那一次，他同样是抱着强烈的好奇心而来。

他想亲眼看看这个孩子究竟成长到了何种地步，又想亲自揭开那份笼罩多年的谜团。

那局棋，他至今记忆犹新。

进藤光用了漫长的二十分钟才落下第一手，可是局的过程却并非他预想中的稳步推进，而是一场近乎混乱的搏杀。

理所应当占据优势的进藤光，却下得过于混乱。

中盘阶段，黑棋就在处处挑衅引战，试图将局面拖入复杂的乱局，但他凭借老到的经验并未轻易上钩，始终控制着大局。

最终认输时，黑棋的局面很难看，中腹支离破碎，全盘被白棋分而击之，像是一场鲁莽冲锋后的惨败。

对于一个新人而言，这一局实在没有应有的打出名气。

可即便如此，塔矢行洋在对弈过程中，却越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

他发现自己依然看不透进藤光。

这个年轻人的棋风中，流露出超越年龄的老练，过早的进攻导致序盘太薄。

这一局，让他无法准确判断对方的真实棋力到底在什么层次。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塔矢行洋发现自己似乎永远无法真正看透进藤光这个人，无法清晰地界定他到底拥有什么样的棋力。

这种神秘感，一直持续到他退役，也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去与之对弈，去亲自验证那份长久以来的疑问。

而今天，这场迟来了多年的对局，终于再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得不说，自己内心当中也期待着这一局的到来。

“终于……”

进藤光愣了愣，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

这声终于，竟然是塔矢行洋亲口说出的。

终于……终于什么？

终于等到了这一局吗？

他抬起头，诧异地看向对面端坐的塔矢行洋。

这位曾经站在日本棋坛顶峰，令他敬畏不已的棋士，此刻正平静地回望着他。

进藤光看着眼前的棋盘，看着对面这位象征着一个时代的棋手，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很想感慨一句“终于”。

时至今日，他终于真正地成长起来，拥有了足以与塔矢老师进行一场真正意义上一较高下的资格。

他终于能够在这个地方，下出属于进藤光自己的棋。

猜先。

进藤光执黑先行。

他拈起一枚黑子，指尖夹着黑子，凝神片刻后，手腕沉稳落下。

“啪！”

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和室中响起，如同宝剑出鞘的第一声铮鸣，锐利而惊人。

这一声，他等了太久。

在这一局开始之前，他的脑子里翻涌过无数杂乱的念头，他在想，如果是佐为，这一手会落在哪里，如果是佐为迎战的话，他会自己做？

可是真当落子的那一刻，他心中竟然没有了佐为。

这么多年以来，他极力想要避开与塔矢行洋的对局，却又在内心深处，无可抑制地产生过一种渴望。

如果有一天，他能真正凭借自己的实力，坐在塔矢老师对面，下一盘棋的话。

他不得不承认，所有真正的棋手，骨子里都渴望与更强大的对手交锋。

这种渴望，即便在他极力回避塔矢行洋的那些年里，也如同暗火般，从未熄灭。

自从佐为离开，他偶尔在拜访中遇到塔矢老师时，即便对方主动提出对弈，他也总是找各种借口婉拒。

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

他深知，塔矢老师从未真正见过“进藤光”的棋。

他看到的，永远是进藤光的之中，佐为的身影。

所以，进藤光无法做到坦然面对。

他害怕自己平庸的棋艺，会打破塔矢老师心中对于自己的期待。

一直到了今天。

当他再次坐在塔矢行洋面前，指尖触碰到棋子的时候，听到塔矢老师亲口说出终于的时候，他心中某个长久以来紧绷着的一根弦，忽然就松开了。

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坐在了这里？

真的是因为佐为吗？

真的只是想要通过这场对局，去替佐为试探出塔矢老师到底到了哪一层的高度吗？

不，进藤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底，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他有私心，他有着无比自私的理由。

他走到今天，一步步从院生成为职业棋士，从新人成长为手握头衔的本因坊，历经无数胜负和磨砺。

就是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等待能够堂堂正正地坐在这里，不再依靠任何人，不再背负任何秘密，仅仅以进藤光的身份，用自己真实的棋力，去回应塔矢行洋，以及所有曾对过去的进藤光抱有好奇和疑问的人。

现在的自己，究竟能不能回应那份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期待呢？

自己到底跟佐为，还有多远的距离？

进藤光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中间的塔矢亮。

对方正在凝视着棋盘，侧脸还是一如既往地专注，似乎已经将心神沉静在其中。

看着我吧，塔矢。

这个念头，从进藤光心底浮现出来，带着十分的坚定的意志。

从他们第一次在那个小小的围棋会所相遇，到后来一路的同行。

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要求塔矢亮看着他。

没错，他必须看着自己。

看着这一局到底会有怎么样的输赢。

就像过去的无数局棋一样，他想要塔矢亮那双眼总是紧紧地追随着他的棋路，想要他眼底深处，永远潜藏着一份对自己的坚定。

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对他失望。

但是唯独，塔矢亮不可以。

绝不能。

这一局，他一定要赢，他也有着非赢不可的理由。

在塔矢亮即将离开日本，远赴韩国开启新征程之前，他要用这盘棋的胜利，告诉塔矢亮一些事情。

告诉他，他的眼光没有错，他的期待没有被辜负。

告诉他，日本棋坛即便落后于国际，这里依然有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和必须回来的理由。

告诉他，无论他走到哪里，攀登到多高的山峰，在这里，永远有一个进藤光，在不断地在追赶，等待着他。

那个理由，那个对手，那个等待着他的人……就是自己。

进藤光收回目光，重新将全部注意力凝聚在眼前的棋盘上。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清明，所有的迷茫和不安都被彻底压下，只剩下燃烧着的斗志跟决心。

这一局，他一定要赢。

这一刻，似乎周遭的氛围都变了。

塔矢行洋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那几颗黑子构筑的阵型，又缓缓抬起头，审视着对面进藤光那张年轻的脸上。

他看着眼前的棋路，看着眼前的进藤光

塔矢行洋能感觉到，这一次的进藤光，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那是一种内敛却磅礴的气势，一种明确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坐在这里的觉悟。

这让塔矢行洋不自觉笑了一下。

那么就让他来看看吧，看看这萦绕在心头十年以来的神秘，到底能不能在今天被揭开面纱。

棋子，接连落下。

塔矢行洋的棋，厚重沉稳，他擅长将优势转换成胜势，这也是进藤光最头痛的对手的类型。

这样的人，很难抓住他们的破绽。

随着塔矢行洋不疾不徐，构筑着坚实的阵势，即便进藤光的黑棋求战心切，几次试图挑起局部冲突，塔矢行洋都如同经验丰富的老将，稳坐中军帐中，任凭对手在外叫阵，一概坚守不出。

他将局面牢牢掌控在自己熟悉的节奏里。

塔矢亮有些在意地看向进藤，如果换作是从前的进藤，面对这种铜墙铁壁般的防守，恐怕早已按捺不住焦躁的情绪，会不顾一切地强行打入或发动冒险的攻势，从而露出破绽。

他原本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所说的话，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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