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双眼黑如点漆,目光却明锐如一面铁镜,看着大卫穿过重重走廊,无数扇舱门为他次第打开。
尽头的天窗打下一格格阳光,年轻人的背影在明灭中前进。最后一扇水平向下的隔离门打开,门边的大型能量装置沉雄地运转,肉眼不可见的牵引束在嗡鸣中成型、聚集、垂下。
大卫向隔离门一跃而下,豹子般敏捷地消失,高能声波形成的牵引束将会承载他的身形,流风般轻盈地将他降落在地面。
护卫长前脚离开,代替他的两名护卫后脚已经进入隐秘的内舱,不似大卫那样年轻得还像个小孩的毛头小子,这两人都是沉稳内敛的成年人,一男一女,都是皮肤微褐,脸颊发红,五官粗犷深邃,向皇帝低头行礼:“陛下。”
“不必多礼。”
两人越过琥珀,以三步的距离列在皇帝的左右。女性护卫开口道:“这还是您第一次点大卫.亚伯拉罕出去和人对战,您那么看重这个人么?让一名精通刺杀术的刺客去,这人也许会受到难以想象的重伤。”
“哦,你怎么看?”
女护卫眼珠微微发绿,黑发结成一绺一绺的辫子高束,眉目飞扬,深邃面目上一股勃发的英气,“您不该让大卫出手,属下一直认为他不可控,他在‘沉稳’上的修行不够,即使是号称十年中的刺杀第一,也是技术大于心性,没有和十年前拼杀死于战场的英雄做比的缘故。”
似乎是来自王庭星团之外,她的口音和用语都有几分特殊,一股凌厉的古韵。
男性护卫面容古朴,身材高壮如小山,神情却极为沉默内敛,闻言只是点头附和。
“耶罗银,你说得不错,他不是一个用来试探的好对手,”皇帝缓缓地说,“但也许我就是要借这个机会反过来打磨大卫呢?他太年轻太骄傲了,别人无论怎么敲打他,他的自信都无与伦比不可动摇,因为在他这个年纪他根本没有对手,他几乎没有输过。”
耶罗银眼神一凝,“您相信这新兵能做到这个地步?以一具银闪打败大卫?可是您许可了大卫使用‘龙’旗舰的通用甲,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理论终究只是理论,战场上的事情,谁说得准?”
皇帝的声音陡然锋利起来,像一叶刀光催发,“武士对阵,拔刀只拼一股悍然血勇,不到刀风割面,决死的那一瞬间,胜负生死,终究只是他人妄言!”
......
会场中的上万人屏息,看着遥远的人影在牵引束中降下,他的姿态之轻迅,仿佛天忽然开了,神的灵从云中降下。
“那…是…什么人?”每个人心中都只有这个想法。
年轻人从牵引束中踏出,纯黑色斜钉银扣的军服,姿态放逸飞扬,面容年轻得没有一丝阴翳,一头耀眼的金发在阳光下焕然生辉,瞳子清澈,如光照湖水。
“大卫.亚伯拉罕,奉命测试优胜者水准。”大卫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粒石子坠入水面,泛起了整座会场的涟漪。
奉命?奉谁的命?难道真的有上级看上这个新兵了?想到这里的人们不免都心生艳羡嫉恨。五大舰队啊!谁不想进?
在场的人,却没有谁认出了这个名字,到了大卫这种身份和级别,名字和形象都是保密不宣传的,反而闻名的是他们的代号,属于大卫的代号就叫做“狂雷之鬼”。
大卫从人群中走过,所行之处人群都被劈开,有如大潮二分,仿佛畏惧他凛冽的刀光。
在他一步步踏上高台的同时,仿佛滚落一滴清澈的水银那样,苍红色的机械层从他的胸口开始蔓延,似流体也似固体,金属表面完全展开时有一瞬的耀眼反光,从左到右滑过,仿佛澄明的天穹中擦出一线流星。
在大卫被完全覆盖后,那具机甲像是巨人般忽然“立”了起来,顶天立地,整片天地忽地成为了它的延伸,再没有比它更高更远的东西,云和雾从它的头颅间流过,时光则穿过它礁石般的胸口,它的影子投在大地上,亘古的云层那样孤独而苍老。
常型000-E类改,“夸父”。
“这是……什么机甲?”
哪怕台下站着的教习和军官们,这一刻也愕然失声。
就像没有人认出大卫.亚伯拉罕一样,也没有人能够认出这具机甲。
那样赤铜般焚烧着的红色,那样孤独而古老的巨人的影子,每一根线条都刀砍斧凿,透着苍劲和雄浑,让人想起最遥远最遥远的时候,大地尽头的奔跑,想起叫做“夸父”的巨人,燃烧如日出的背影。
那具机甲上几乎有一股如有实质的“精神”,仿佛夸父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声呐喊,向着天空拔地而去,无始无终。
阿龙迦瞬间明白了原因,这是因为这具机甲中“躯壳”的等级之高,精神场已经凝聚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连人类这种进化避开了精神领域的生物都能直观地感受到,像是铭刻着万古之前一个隐隐约约的侧影,让人瞥见时蓦然惊动。
好机甲!阿龙迦心中赞叹。
他没有见过这个型号的机甲,但以他对机甲的了解和狂热,想来是他死后才出现的机甲,也不知道是用于五大舰队的哪一个。
“好!再来!”阿龙迦长啸一声,居然毫不寒暄,双剑旋切,模糊光华如轮,右手握剑之势一反,就推出鬼魅般扑面的一剑。“铛”的一声锐响,金属交击,一柄细细的银刀探出在夸父之前,刀面一闪,银光如雪。又是“铛”的一声,暗中切来的另一柄剑也被挡住了,真正的杀机蕴藏在这一剑中,毒辣地刺向下阴,夸父的第二柄银刀随之旋出,在腹部!
大卫居然也是双手武器!双手银刀,滴水不漏。
“问候都不听就开打?”大卫的声音似笑非笑,“不太礼貌吧?”
“我连求饶都不听。”阿龙迦淡淡地说。
他抽身一旋,没有人知道一具银闪怎么会有那样鬼魅般的灵敏,回身之势像一阵淡淡的烟,诡异的滞空一瞬后,压下的是暴雨般的攻势,握剑的手势仍然是一正一反,旋切出去,虚实交错,杀机暗藏。
大卫笑了一声,起初只是格挡应对,银刀抖落片片雪光,渐渐地,双刀上的力道凝实起来,仿佛薄雪压成冰再凝成冰雹,刀剑相击的声音变作刺耳的“铮铮”声,银刀最终竟然是以攻势在和双剑对挡,双刀之快,如逆起的冰雹之瀑,光华剔透。
从台下看,刀剑之式居然都是模糊的,银刀和双剑留下的影子,只仿佛耀眼的冰流和铁青色的豪雨对冲,冰流霜华寒湛,而豪雨炽烈雄浑,冲击之相密不可分,有如大潮上涨。
“只怕是一时分不了胜负吧?”台下人心中都忍不住这么想。
这一切结束在两道诡异的“锵”声中,打破僵持之势的是大卫,他的双刀如一卷奔行的银雷冲天卷起,凌空截断阿龙迦的剑式,刀上锐气延展出去,居然有一股压不住的狂气像十万刀剑从刀上迸发,指天刺地,绝无畏惧,锋锐不可当,果然不负他“狂雷之鬼”的名号。
此招过后居然毫无停顿,两线银光冷冷地一闪,走出凄冷而诡异的长痕,速度之快几乎划破空气发出利啸,双刀目标皆是阿龙迦的命门,此刻银闪中门大开,再也无法抵挡了!
一击毙命的杀人术!不知道多少人曾经这样死在双刀之下,大卫“近十年刺杀第一”的名声在这一刻转换为可怖的现实,双刀落下的瞬间,他即将再添一名手下败将!
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阿龙迦的声音居然带着微微的笑意:“哦?刺杀之术?”
决生死的片刻还有心思说话?这新兵是真的不知死活吧?大卫的念头刚起,忽然就察觉到,有什么在瞬息之间就变了,眼前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
他心底一紧,他知道那个瞬间一定有什么发生了,可是那个动作太快了,快得来不及看到,所以留在人心中的就只有那一“闪”,分隔光阴的一闪!
大卫回过神来的瞬间,一个沉重的震感已经蔓延在双刀上,他心中骇然,居然挡住了!可是对方哪来的剑?他的剑式不是已经被截断挑起了么?挥出去的招式哪里有那么好收回?
怎么……来得及回剑格挡的?
阿龙迦以右手剑封住双刀,机甲的感官相通也包括痛觉,反震回来的力竟然震痛他的手腕。
方才他已经使用了自创的四式中的“雀闪”,这是空中借力之剑、腾挪之剑、流转之剑,他借凌空截断之力侧弹剑柄,鬼神般莫测地旋回右手剑,刚好一剑封在双刀的前路上。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看似随便的一个护卫,居然精通刺杀之术,甚至能以力气撼动他驾驶的银闪!不过刺杀之术么…
真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他大笑,“好!很好!派这样的人来,看来天上的人终于看得起我了!”
此剑一收,阿龙迦的风格突变,所有攻势都骤然回收,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道,他居然采取了全然的守势。
大卫的刀式还在不断袭来,一刀更比一刀刁钻凌厉,每一刀都来自视觉和直觉的死角,刀式再没有任何的花哨,扑面只一股纯净而肃杀的死亡之气,仿佛一轮漆黑的太阳升起在大地之上。
大卫再不抱试探之心,出手招招都是杀人术,已有凝重之意。
情况如此危急,银闪之前的攻势却全然消解,双剑只有在刀光逼近时才略微动作,仿佛已被大卫的威势击溃,只是被动地见招拆招。
“他要赢了吧?那新兵不行了!”台下有人喊,“他都挥不动剑了!”
台下骚乱起来,都以为胜负将分,新兵一时的运气用尽,大势已去了。
占尽如此优势的大卫,越打心中却越是凝重,仿佛一道寒气从脚底袭来,上贯天灵,他全身的血都好像微微地凝住了,银闪那些看似无力的“格挡”,居然悄无声息地化解掉了他每一式凌厉不可测的杀人术。
双剑总是精准地卡在刀上某个最薄弱的点上,便让他的动作顿时凝滞,易如反掌,好像他对这所有杀人术都了然于胸,对他的所有发刀、衔接、盘算都了如指掌。
可这根本不可能!绝不可能有人比他还要了解这些刺杀术!大卫心跳如鼓,他的刺杀术只来自于一个地方,帝都君临最高军校——帝托里尼学宫!
整个中央星域,只有这一个地方光明正大地传授最精深的刺杀术,杂糅从古地球到开拓纪元再到混乱纪元的一切流派,为此他们甚至特地开了一门武术选修课,这门课的名字叫做:《从母星纪元到现当代:临场杀人术的变迁》!
虽然名字听起来像是枯燥的学术研究,但这门选修课却是地道的武术课,由帝国军方资历最深厚特殊的几位大人物教导,其中蕴含的刺杀术精髓被誉为是整个已知宇宙的刺杀殿堂。
从上个纪元开始,修习这门选修课除了要做全套的背景调查外就只有一个要求,数千年不曾改变:在校时长十四年,十四年中的武术和实战两科,必须蝉联第一!
即使要求如此苛刻,千年中能够选修这门课的人物也不在少数,可是本纪元中,能够拿到象征刺杀术登临极点、圆融归一的“圆满”称号毕业的,只有两个人。
第一个人的名字已经因为他在整个时代中掀起的血浪被抹去,人们惧于提起,而第二个人就是大卫.亚伯拉罕,只是这个原因,他就被誉为最强刺客之一!
大卫一直为自己的这个身份所骄傲,可是这一刻,居然有人能将他引以为傲的刺杀术轻而易举地化解,大卫年轻骄傲的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胆寒。一阵压抑许久的疑云随之划过,对面的银闪明明留有余力,他为什么只守不攻?
人们都以为银闪已经无力挥剑,大卫自己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刀上反震回来的力丝毫不少,甚至还在不停凝聚内敛,仿佛飓风之眼缓缓旋转,凭临爆发的前一刻,这个想象仿佛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他隐隐约约地猜到了,这具银闪收回了一切多余的动作,也许是在“蓄势”。
蓄力,蓄气,蓄不死不休的意志,他知道精神和气势能够在蓄势中以几何次数叠加翻倍,可是什么样的一剑需要这么长的准备?也许不是人世中能见到的一剑吧?
大卫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缓缓沉了下去,无力和挫败感同时浮了上来,他在心底苦笑一声:真是……输了啊!
凭借武术,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这样僵持下去,但他发出的每一刀都能被对方破解,等到对方再发出最后的那一剑时,他已避无可避。从技术层面来说,他已经输得不能再输,他甚至回想不起自己是从哪一个点开始失败的,大卫心底终于一横,这是战场,而战场的胜负不只因武术而定,他心里还有不甘,他从来没有在几万人的面前败退过,这次也不想!
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决胜的因素,这个因素能翻转一切!他们的机甲有天渊之别!
大卫一向自信于自己的刺杀术和武术,不喜欢以机甲的优势压人,但这一刻他已然别无选择。他在心底说:对不住了!在我动用机甲的特殊状态的时候,我就已经承认你比我强大。如果我们的机甲处于同一个层次,我连一点机会都不会有。但是我不能输,我从来没有输过!这次也不能!
答应过的,我……绝对不能输!
大卫闭上眼,再猛地睁开,目光如两道电射,一股血性从心里拔起,“狂雷之鬼”,死搏的勇气!
常型000-E类改-夸父,异化状态·逐日!
浓厚的白色雾气从夸父上升起,它的表面温度似乎忽地飙增,袅袅的烟云蒸气笼罩这具苍红色的机甲,身形峭拔如巨大的枯骨,若隐若现,真如太古年间的鬼神。
终于撑不住,还是使用特殊状态了么……阿龙迦心中平静,毫无波澜。他保持着防守姿势,凝神内视,精神守一。
他的心中正观想着一口剑,缓缓地翻转着,这是他的心之剑、自我之剑、魂灵之剑,这口剑杀了太多的人,已经染成了铁锈般的深红色,却锐利而妖异得不可思议,多年的淬炼中,像是有某种妖魔般的生命在剑刃上滋生,深红色染在清澈透明的剑身上,美丽森然得眩目,生动得仿佛随时会剖开胸膛跳跃出去。这柄剑翻转的同时,血光所至,照见了他自身的一切念头,也照见本性真我,此刻皆安宁蛰伏如沉睡的凶兽,沉在剑下。
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在问:“逆拘龙之术,知道这刺杀的终极之术,前置功课是什么吗?”
他的声音和年少的自己重合了:“是冥想。”
数十年前,大屋,枯瘦如鹰的老人和他对坐。
“我听说你在学宫修习的刺杀术有成?”
“老师说得没错,学生已经通过考验,得到‘圆满’的许可。”
“不错。既然如此,我传你最后的终极一术。你的技术已经凭临绝境,然而不圆满的地方却在于你的心灵,你没有释放本心之术。”老人褶皱中眯起的双眼忽地睁开,目光如剑,“我见你心中有火,大火,焚烧世界的火焰,然而却只是徒然地拘在心底,烧灼血肉,人心中的束缚太多了,怜悯、犹豫、畏惧、悔恨……你亦不能免,然而心有游移,不能登临极点,是懦夫的行径!人们都叫你‘龙’是么?可是哪里有龙被束缚在大地上?”
“我欲传你古地球时,禅宗炼心之剑,这一剑的名字叫做‘心归正·狂龙天’,斩心也斩我,是死寂中催发心中狂龙的绝境之术。人心需得达到极致的静,极致的空,古语说“心猿归正”,人心就像猴子那样跳脱,只有看清所有情绪,累加所有情绪,最后释放的一瞬间,极致的狂龙会从寂静中挣脱一切桎梏,对狂龙来说,连这个世界都是束缚,你是龙,是鲲鹏神鸟,是一阵自由无形的大风,你的世界该只有天空,只有向上,永恒的向上!”
说到最后,老人几乎挥舞大袖,天地间有雷声骤起,窗外天空昏暗,阴而欲雨。
“上了笼头的神骏,石锁压住的狂龙,今日,我放你自由!”老人忽地收敛一切行径,目光冷冷地直视阿龙迦。
“石锁压住的狂龙……”阿龙迦低头笑笑,“老师是在说我么?”
“不是你,”老人语气冷漠高远,侧头去看晦暗的天空,雨滴千万,都坠落在鹰隼般苍老的双眼中,“我是在和你心中还没有醒来的那个人说话!这世界已经走到行将毁灭的终点,再也不需要满眼希望的孩子,只需要魔鬼一样的英雄!血河中拔起的英雄!”
“老师,学生有一个问题。”
“说。”
“这一剑只能在发在心中么?不能斩出?”
“如果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www.258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