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

窗外，一轮血月高悬夜幕，干枯的枝桠摇晃，几声乌鸦啼鸣。

顾砚抱着猫坐在地上，修长指节在屏幕上滑动，正在用沈墨的手机看书。平时哈天哈地的蓝猫，在他怀中“呼噜呼噜”，尾巴一摇一摆悠闲极了。

判官能镇百鬼，估计自家“逆子”上辈子是个欺软怕硬的恶棍兼色鬼，对她伸爪、露尖牙、抓家具无恶不作，一遇到顾砚就偃旗息鼓、装柔弱、装可爱地要抱抱……

沈墨做贼似的，嫉妒地蹲在大厅透过小窗偷窥，痛心疾首，捂着胸口感慨，这么多年的昂贵猫粮终究是错付了。

“叮咚”两声，兜里地府公务机突然震动了两下，一则推送提示跳出：

【冥间快讯】为贯彻“点亮夜市经济，共建温暖地府”方针，黄泉夜市在中元佳节“过节不打烊”，诚邀您前往体验“万灯大会”，凭此消费券全场酒水、美食通通六折！

（出示暗号“玄溟大人威武”可免排队获得三生烟火前排座位！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落款：地府经济发展与改革委员会&轮回局联合呈献。

“砰”地一声，卧室大门被大力推开，蓝猫懒懒斜了她一眼，表演似地卖力往顾砚怀里钻，毛茸茸地屁股冲着她炫耀耸动。

“……”沈墨咬着牙，“小茶猫！你从下个月……不，下周……明天开始！罐罐都没收了！”

“喵！！！”在五斗米的威胁下，蓝猫委屈巴巴地从顾砚怀中爬下，一顾三回头，屈辱地扭头跑出卧室。

顾砚抬起眼，屏光映出他清俊立体的轮廓，低笑道：“怎么了？”

“去万灯大会吗？”沈墨靠近他身侧，瞳孔亮晶晶地展示推送，“看！还有三生烟火……”

顾砚瞥了眼厨房，温和平静地阐述事实，没有一丝不耐：“可是今晚已经炖了汤，你的感冒还没好。”

厨房灶火上，小锅“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鸡汤的醇香缭绕，那是他特地起早、从摊主手中精心挑选的野生山鸡，辅以红枣黄芪小火熬炖，为了给沈墨补身体——她早些年拼事业落□□质差的毛病，晚上睡觉时，总是手脚冰凉、失眠易醒。

沈墨了然，顾砚对于日程规划有种天然的执着，一般不轻易接受临时变更。譬如几点起床、吃饭、睡觉都像上了发条般有固定时间，把她惊呆了。

她闭上眼睛，呼了口气豁出去，笑容灿烂，学着“逆子”一样蹭着顾砚的手臂，撒娇道：“去嘛去嘛，判官大人，我想去……”

说完，她感觉全身鸡皮疙瘩滚落一地。

极其不符合人设，极其恐怖。

果然，顾砚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后挪，喉结滚动：“我去就是了……你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沈墨笑着亲了亲他：“不浪费你亲手熬的羹汤，我放冰箱里，咱们回来喝。”

她顺手熄了屏，掩掉玄溟私发的讯息：

“三生烟火处，张福德摊位，安魂铃，于残魂平安修行甚是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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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通往地府的崎岖山路两侧，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美食摊、服装摊、画廊、工艺品店等，所有店铺都在门前挂着数量、大小不一的灯笼。

灯烛首位衔接，远远望去，一条燃烧的龙蜿蜒盘旋而下，从人间直达冥界。往来众生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在火龙脊背上云集。商贩吆喝、众生谈笑，热闹的气氛不绝于耳。

沈墨拉着顾砚东瞧瞧、西看看，在一旁面具摊上买了两幅青面獠牙的面具，递给他。

“这……你戴就好了，我不必……”顾砚十分抗拒，扭头就躲。

沈墨“嘿嘿”两下，直接眼疾手快地强行给他戴上，目光示意一旁花枝招展的山野精怪，不少妖娆男精活灵活现，冲着顾砚疯狂抛媚眼。

沈墨凑到他耳边：“我可不想到时候，就为了把你从他们手里抢回来，屠了哪座山头，杀生造孽的。”

顾砚老实了，耳根子微微发红，他默默地扣住沈墨的手腕，缓缓往下，与她十指交握。

沈墨勾起嘴角，迎着越来越亮的灯火走去，麻辣鲜香的美食也愈发浓烈——前方是三生烟火观台，许多精明的摊主天不亮就抢位摆摊，争取人流最多的黄金地段。

“唉，我堂堂长安御厨，怎么有你这么个制作地沟油的后代，你看看你看看……现在被往生厅罚转世当猪了吧？！活该啊你！”馄饨摊处，一个白发老人对着一头肥嫩壮硕的猪吹胡子瞪眼，大力将一碗馄饨在它面前一砸，汤水四溢。

猪眼泪花花，转头含泪干饭，好吃得流泪赞叹连连，发出“哼哼”哽咽猪叫。

沈墨掩着嘴笑，拉着顾砚走进一家服装店。

服装店装修丹楹刻桷，除去门口大字印刷的“全场五折”广告略显草率外，古色古香、十分精致，从汉唐长衫到近现代旗袍短袖，应有尽有。

旁边一位衣裙略显臃肿的鲤鱼精，戳着男伴问：“好看吗？”

男伴点点头，平静道：“好看。”

鲤鱼精眼风一扫，笑里藏刀：“好、看、吗？”

男伴打了个激灵，求生欲强烈地熟练道：“非常好看！显得我夫人，随性大方！”

“那还差不多，我就说我的眼光准没错！买单！”鲤鱼精啵唧了一口丈夫，丈夫趁着夫人结账间隙，捂着心口感慨逃过一劫。

沈墨压抑着笑意，肩膀耸抖，顾砚好奇地低头看她，一旁的店小二麻利地上前。

“哎姑娘穿点什么吗？你看你身材高挑不带两件可惜了，哎呀！旁边这位郎君也是比例极好，你们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店小二笑眯眯地夸得天花乱坠，“我推荐本季度最新款……”

沈墨急忙摆手，她自小被当男孩子养，对于衣着首饰打扮不太上心，甚至上班都是一件白T恤来回穿了两三年，进店真的只是瞎逛。

“试试吧，这件，”顾砚顺手拿下了最新款，一件高定的手工旗袍裙，面料丝质极为柔软，领口珍珠点缀，从不同角度看，裙摆在灯光下绚烂溢彩。

沈墨愣住，被热情的小二搭了双中跟鞋，推进试衣间好一会，浑身不适应地挪出来。她本就身材高挑，旗袍将她的玲珑曲线勾勒得极为优美，衬得她肤白貌美、气质出尘。

她不好意思：“怎……怎么样？”

顾砚一愣，浅瞳深深看着她，眼里强烈的情绪翻涌，只觉喉头有些干燥。

“不，不好看吗？”沈墨扭腰侧过身打量镜子。

顾砚压抑着心底的欲念，将身上的西装大衣脱下，揽过她的腰身，搭在她的肩头、扣上扣子，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在她耳边哑声道：“非常好看……好看到……我不舍得给旁人看。”

沈墨满脸爆红，小二很有眼力见地接过顾砚的卡，转身结账。

二人又顺势逛了隔壁——二次元动漫歌曲震天响的周边店，厌世脸漫撕男正摆出各种造型，分分钟T台变装，一人分饰多角进行Cosplay，演出赢得众生一片叫好。

三生烟火大会还有一阵子开始。

沈墨根据玄溟的指示，如期找到张福德的摊位——围满不少众生的射击气球摊。

“哎呀，两位大人久违了！”张福德热情迎上来，作揖道，“想必也是为了安魂铃吧。”

顾砚不解，张福德解释：“安魂铃不仅有益修行，还有有助眠镇噩之效，晚上将它挂在床边，可驱邪镇魔，安神无虞。”

沈墨刚要说什么，话头被顾砚抢先：“怎么拿？”

“简单，只要您在限时内将5枚子弹皆打中靶心，即可拔得头筹。”张福德道。

顾砚：“仅此而已？”

张福德笑而不语，指了指旁边一群垂头丧气的众生。沈墨抬眼看去，只见6个通体全白的靶心高低不一地错落在极幽深的树丛中，相互以极快的速度变换位置，而且开场时，有一只纯白的狐狸变得跟靶心一模一样，隐匿其中。

张福德捋着胡须直笑：“众人都只有一次机会，宝物珍贵，不能用法术直接取得……当然为了公平，开场5秒内，可以短暂使用法术辨认。”

这跟几率为0的诈骗抽奖游戏有啥区别啊！

顾砚低声道：“我参加。”

此时，众生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一个身材高挑的薄肌美男立于靶场，单手稳稳持枪，规律地扣动扳机，已经稳稳打中了4枚！

张福德脸色大变，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眼神示意远处的小狐狸，狐狸迅速使出分身法术，变出了72个靶子，以极快的速度变换混淆。

张福德“嘿嘿”道：“我拥有规则的最终解释权。”

沈墨：“……”

长相敦厚的张福德，竟然也是碰瓷大户，玄溟真的不是为了凑人头坑骗她来夜市吗？！

美男脸色骤然沉郁，最后一发果然打偏，张福德暗暗吐气放松。

美男撤退下场，顾砚走上靶场。

擦身而过的间隙，美男停顿了一下，似有些震惊，微微侧目，随后转向一旁大声“加油”的沈墨。

靶心开始规律变换。

鼻腔轻哼，顾砚平静地举起枪，金瞳一闪，“咻咻”几声，人群中又一阵翻天覆地的惊呼，他同样已经射中4枚子弹。

虽然已经失忆，但前世指挥官的职业生涯已经对枪械形成了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

张福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熟练地和狐狸眼波流转。

沈墨嘴角抽搐，刚要痛骂张福德不讲信用。只见薄肌帅哥改道朝她而来，眼底掠过精光，他缓缓地上前，猝不及防抓住沈墨的手，嘴唇覆上——一个绅士的手背吻，眼眸深深道：

“美丽的小姐，请问我可以有幸认识你吗？旁边有一家很好喝的清吧，他们家的落日玫瑰很搭你的气质……”

沈墨受宠若惊地收回手，脑袋宕机：“啊……不……你是？”

美男的搭讪传到了顾砚的耳里，他眼皮一跳，脸色顿黑，枪口随之抖了一下，小白狐眼尖抓住这个间隙迅速变换——子弹射出，距靶心差了几毫米。

最后一枪没打中。

张福德擦了擦脑门的汗，庆幸没人夺走他的宝贝。

众生唏嘘作鸟兽散，帅哥微微勾起唇角。

顾砚放下枪支，脸色冷若冰霜地走下靶场，眼底仿佛压着化不开的冰雪。

他径直走向沈墨，大力地揽过她的肩头，当着美男的面轻轻吻了吻她的嘴角，温柔道：“三生烟火要开始了，我们走吧。至于这个摊位……我会如实向地府消协举报。”

语罢，拉着她转身就走。

她非常震惊，平时耻于“秀恩爱”的顾砚竟然当众主动至此。

“哎不是！顾判官，小本生意不容易，求求……”张福德大惊失色。

走出一段距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面色如霜。

顾砚抓着她得她的肩头有些疼，沈墨扒下他的手，掀下大衣露出肩头，白嫩的皮肤微微发红，委屈道：“你拽得我有些疼。”

冰面裂开间隙。

“对不起，”顾砚自责地扶着她的肩头确认，眼眶微红，“我也不知道……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疼吗？”

沈墨微微摇头。

突然，后方出现大片蜂拥而来的众生，嘈杂嚷嚷着“玄溟大人威武！”，山洪般朝他们迅速挤来，如飓风过境。

一旁执勤的牛头马面大惊失色：“我去！宣传司发送消费券时又忘记填限额了，这下遭啦！都安静一下，别挤！一个个来！！！”

“别听他的！说了先到先得！”

“就是就是！兄弟们冲啊！”

“冲啊！”

……

眨眼瞬间，顾砚还没反应过来，二人已经被人流冲散。

“沈墨……沈墨！”

他挤着人群逆流而上，四顾寻找，不见沈墨的踪影。

细密的汗水从额间渗出，脊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呼吸被掐断，心尖一阵战栗刺痛——脑海中一个奇怪的声音阵阵回响“你为什么又没护住她？！”

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金瞳，四处寻找——密密麻麻的人海灯火中，始终不见那一抹身影。

“砰！砰！砰！”灿烂的烟火从三生石顶直冲云霄，绚丽的流火在夜幕中炸开，流光溢彩，火焰拖尾缓缓坠下忘川河。

他将所有感官都放大到极致——人声鼎沸，尖叫声、呐喊声、交谈声、大笑声……摩肩接踵的人群散发出滚烫的热气，令他头晕目眩，冷汗直流，嘴角颤抖紧抿着。

没有什么能比找不到沈墨更令人心惊害怕。

她还穿着他刚买的、不便于行动的旗袍，万一磕着了怎么办？！这里毕竟不是人间，虎狼环伺，身手矫健不起作用……

他后悔没有牵住她，自责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摆脸色，将无关的情绪发泄在她身上，更无奈平时的自己不是这样的……

视线尽头，奈何桥边的众生群体中突然发出一阵尖叫，人群开始向后涌动，断断续续的呼救声此起彼伏传来，几乎掐住了他的心脏：

“救命！有人被烟火灼伤了！”

“请问前方是怎么回事？”他脸色苍白，惊疑未定地抓住一个往后跑的众生。

“好像是烟火把一个女孩灼伤了，旗袍卡在护栏上，没扯开，结果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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