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之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哈哈笑道：“宋将军在战场上雷厉风行，提弓射箭从来是箭无虚发，却没想到在这等事上栽了跟头，真叫人啼笑皆非啊。”

立在门口等候侍奉的丫鬟也没忍住，以袖掩唇低低地笑了起来，惹得盛春朝脸上燥意阵阵。还是宋景舒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刻意道：“崔尚书还有一位客人，现在应该快到府上了。”

“多亏宋将军惦念，正好到。”门外忽地传来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虽说难掩老态，但光是听到，也能让人知晓这该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盛春朝眉头微挑，心头顿时有了猜想。

崔珩之敛了轻松的神色，忙起身迎接，道：“画先生，久仰久仰，此番舟车劳顿实在幸苦，待晚些时候，老夫必以好酒好菜招待画先生。”

来人一袭灰扑扑的素布袍子，慈眉善目，面若菩提，宽大的袖摆上却有显而易见的几道猫爪抓痕，他手腕一压将折扇收起，而后双手合起缓缓作揖：“见过崔尚书。”

画先生笑意不减，又转向盛春朝和宋景舒，唇角笑意朗然：“见过二公主，宋将军。”

经过毒香和灵猫等七七八八的事，盛春朝满打满算和画先生打照面的次数也不过寥寥，不过这般丝毫不遮掩地坦然相见，倒算得上是头一回。

眼眸微垂，片刻间盛春朝顿时有了盘算，轻轻点头，道：“陆画师，许久不见。”

若非是当初曾在皇宫见过，谁会将身居石坂村的盲女和当朝二公主想到一处？再加上这时而散漫时而正经的作风、这么多年也未有多变的容貌，和当初生辰时为自己作画，却不慎打翻颜料的陆画师真是八九不离十得像。

在场其他人皆是愕然，除了宋景舒，毕竟两人在石坂村见面时就已经认出了对方。画先生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真心实意叹道：“得二公主如此记忆，陆某荣幸之至。”

寒暄过后，三人屏退下人，崔珩之坐于主位，目光凝重，唇角下撇成肃然的弧度，将方才轻松愉快的氛围杀了个干净。盛春朝顿时心上一紧，要是傅渊又耍了什么重生死遁的把戏，那自己费尽心思布局的一切就要白费了。

还是陆画师先一步出口调和：“听闻朝堂局势已然安定，罪臣伏诛，三皇子掌控大局，想必登基仪式也在筹备当中了吧。”

崔珩之闻言不喜反叹，道：“这便是老夫请画先生前来的目的了。”

“我盛国自开国以来便立下规矩，握传国玉印者得天下，自傅渊伪造玉印欲以夺位后，朝堂上下皆人心惶惶。应礼部侍郎等人联名要求，三皇子需在半月内拿出真正的传国玉印，否则将无法登上皇位。”

陆画师眉头一拧，警觉道：“所以崔尚书的意思是……”

一旁沉吟许久的盛春朝突然开口：“入画。”

宋景舒附和道：“不错。”

崔珩之见状便不再过多解释，缄口不言间已将默认之意传递。

陆画师正色道：“离魂入画乃是我师公独创的秘术，自问世起真正使用的次数也不过三数，经我改良后更是鲜有人知，没想到崔尚书对奇门遁甲之事倒是颇有了解。”

说着，陆画师十分不经意地看了眼宋景舒。曾经入过画的当事人就在此，崔珩之的消息决不可能从别处来，他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愠怒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虽是江湖人，但也各有风格。有人希望自家的独门秘术传遍天下威震四方，于是从不避讳他人的大肆宣扬；而有的人则更为低调，甚至不希望轻易被别人知晓了底牌，显而易见，陆画师一派便是后者。

宋景舒心知自己不对在先，放轻了语气，恭敬抱拳道：“宋某未经允许，擅自将离魂入画一事告知旁人，是我不对，陆某在此向陆画师赔礼道歉，你若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便是，只要能做到，我一定竭尽全力。”

“现盛国逆贼已除，看似风平浪静，但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觊觎着皇位。当年先帝曾亲手将传国玉印交于三皇子，必然是已经认可了他，可后来变故太多，玉印不慎在路途中遗失。试想若是因为拿不出玉印，而让盛国损失了一名明君，这是后世之灾啊。”

陆画师似乎被说动，凝神思索良久，末了却话锋一转，道：“宋将军当初同二公主一同入了画，那自然也游春宴上看到了我的灵猫，若我说当年傅渊赠于先帝的灵猫，乃是从我手中借来的，你们该当如何？”

宋景舒那边情况尚不可知，但盛春朝是的的确确看到有人将灵猫抱走，而后又被自己在瑶台门口正好捡到，当时只是存疑，却并未来得及细想。若陆画师所言不错，那一切便有理有据了。

众人皆是无言，盛春朝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但如今傅渊已死，他借用灵猫迷惑先帝的计划全盘溃败，得知此事，陆画师又是作何想法呢？”

陆画师顿时讶然，收了几分散漫的神色，道：“我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想法，虽为借猫人，不过旁观者，做事的是他，被揭穿的也是他。我能做的，也不过茶余饭后同旁人感慨唏嘘几句罢了。”

盛春朝略一点头，道：“现在多得是这样的人，陆画师又何必有顾虑，做成了便立了大功，做不成也是仁至义尽，毕竟陆画师只是位看客，你觉得呢？”

对方这番话的意图并不难猜，毕竟傅渊所用手端迟早都会暴露，而陆画师这个借猫者则理所应当成了帮凶之一，眼下因尚有利用价值的恭维尊敬，难免不会成为事了后刺向他的剑。

而盛春朝的应对，既是在试探陆画师的态度，也是在予以保证：我们无意苛责已经过去之事，更无意树敌，事不成不会有损失，事成后的好处必然只多不少，如此让步对他来说百利无害。

陆画师思索片刻，折扇轻敲手心，过了会复又抬眼看向盛春朝，狐狸般的眼睛闪着精光，道：“有生之年还能为皇室效力，乃是陆某的荣幸。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但要是立了功，那就没有不受禄的道理了，二公主您说是吧。”

盛春朝顿觉不妙，心头隐隐升起要被狠狠敲诈一番的预感，她抬手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道：“陆画师所言极是。”

“好说，”又是啪的一声敲击，陆画师面带浅笑，朗声道：“如此，陆某与二公主的交易便达成了，还请崔尚书和宋将军做个见证。事不宜迟，这便开始商量入画事宜吧。”

这样快的变脸速度，盛春朝还是在巴蜀之地的川剧中看到过，时隔这么久后再次看到还真让人咂舌。崔珩之开始主持大局，盛春朝便暂且按下其他情绪，同大家商议起再次入画的细节来。

日落星起，丫鬟轻手轻脚进来点上烛火，不知从哪飘进来的饭菜香勾得馋虫直往出钻，盛春朝悄无声息将口水咽了回去，撑着头心不在焉地继续听。

“离魂香虽方便，但入画时间短暂，且人在画中受限颇多，不如还是请陆画师费些心，用最开始的老办法，如此也好确保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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