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若在现代,细菌性支气管炎算不得什么棘手的重症。中西医结合,推拿排痰,再加服用抗生素压制感染,至多一周便能痊愈。
眼前杜六郎看着凶险,不过是因一路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疲惫失养,又缺医少药,才拖至这般地步。
然而这时并无抗生素,欲求速效,必须多管齐下。中药里也不乏清热消炎的良药,如金银花、黄芩、连翘、板蓝根、蒲公英、鱼腥草之类,效力都很迅猛。
可惜眼下在这边关塞外,不说身无分文,即便有钱,这里四野苍茫,前不见村后不着店,又是受押途中,还不能随意行走,要采买这些药材无异于痴人说梦。
乐瑶敛眉沉思,只能另想法子了。
她抬眸望向远山起伏的轮廓,脑中飞速回想:此地瞧着是干旱、半干旱的黄土地貌,还分布着草甸、河沟与沙地,这样的水土看着好似贫瘠无生气,但其实却是很多野生药材的原产地。
有哪些药材是此处常见易寻,又能对应杜六郎病症的呢?她思忖着,下意识微微直起身,极目远眺。
可目光投出去,却先撞见一道高而挺拔的身影。
咦,是那位岳都尉。
他骑一匹黑鬃骏马,立于十步之外,也不知就这般瞧了多久,此刻正要拨转马头离去。
乐瑶微微一怔。
前夜昏暗,她其实并未看清他的容貌,只记得他有一双异于常人、色泽浅淡的眼眸,令她印象深刻。此刻在天光朗日之下,她才真切地看清他的样子,容长脸,高鼻深目,麦色肌肤,果然带着鲜明的异域之风。
周婆以为乐瑶是因贪看男子美貌而出神,又想起她是岳都尉救回来的,忍不住小声凑到乐瑶耳畔道:“这岳都尉生得的确俊俏,目如凿玉,身若松岳,望之挺然有凌霄气,真是年轻有为……可惜啊,是个胡人。”
乐瑶听得茫然,她不是在看这个。
她其实是看……这岳都尉印堂平阔、眉秀而长,在中医的面相学里,这是肝血充盈之相;而且,他鼻直准丰,面色唇色润而有光,也能说明他气血和调、阴阳匀平、脾肾健运。
嗯,再看肩背,挺括如松,脊骨中正,显然经络通畅、气机调顺;腰胁劲瘦有力,四肢修长而骨肉匀停,还是个骨骼强健、肌肉扎实的好体魄。
气血活、阳气足,好健康啊。
只不知他脱臼好了没?其实脱臼了还是不要骑马为好,很容易加重软组织撕裂,还容易引发骨折。
若拖延几日还未处置,关节臼内瘀血凝滞、筋挛肉缩,日后想手动复位都难了。
虽是小伤,但还是及早处理为妙。
她瞧着瞧着,思绪莫名就歪了,还有些想开口询问他伤势的冲动。
北风恰在此时卷地而起,他肩上大氅迎风鼓胀翻卷,乐瑶不过刹那迟疑,他已一抖缰绳,黑马扬蹄,身影很快在扬起的淡淡烟尘之中远去了。
乐瑶有些遗憾地缩回了手指。
岳峙渊不知方才还有人莫名给他面了一回相,见事态已平息,侧首对亲兵低语了几句,勒转马头,返回队伍前列,抬手下令:“启程!”
不多时,押解的府兵开始驱散围观的流犯:“散了散了!都速归伍列!”
又对赶车的驿卒道:“速行!明日必须抵达苦水堡,延误军令,尔等担待不起!”
“是是是!”
这驿卒方才也看住了,闻言一凛,忙在牛臀上甩了一记响鞭。
车轮碾过砾石,吱呀作响,沉重地再度向前滚动。
那驿卒一面驱着车,一面不自觉揉着自家那肿胀疼痛、腕部鼓起个鸽卵大小硬结的手腕,咂摸着嘴盘算:这小娘子一手推拿功夫端是了得,自己这手腕疼了多日,且鼓包难消,不知何时能寻个由头,也央这乐小娘子给瞧瞧?
其余流犯也多有如此想头的,乐瑶还真没想到,自己竟凭一手现代很普遍的推拿排痰法就在众人心中大为改观了。
牛车摇晃着向前,乐瑶的心思很快又系回了杜六郎身上,她既接手了病人,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何况杜六郎高热未退,还远没有到脱险的时候。
她再次搭上杜六郎细瘦的手腕,凝神细诊。
指下脉象虽比先前稍稳了一些,却仍浮数带滑,浮而细软,热邪未去,病势并未好转多少。
不过这也和她心中预计的差不多。
之前为安杜氏夫妇俩的心,她话说得很是坚决,但她自己也知道,杜六郎的病单靠推拿,只救得一时之急,难除病根。
有句话她那便宜叔父说得倒也不错,若不能及时对症下药,即便拖到甘州,这病情也会缠绵反复,极易拖成重症。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重症便代表命悬一线了。
日头渐渐西移,过了狭窄的扁都口,风沙愈发猛烈,目之所及,皆是交错的沙地、砾石滩与枯黄的草地。
天地昏蒙,一派荒凉。
长路漫漫,人人埋头赶路,队伍里又渐渐沉寂下来。
杜六郎高烧虚弱,已在柳玉娘怀里睡着了,他在睡梦中仍时常咳嗽,睡得很不安稳,但柳玉娘已不似先前那般急得上火了。
因为乐瑶早已对她说过,此时发热咳嗽,正是体内郁积的肺热外透之象,发出来反倒更好。
柳玉娘心定后,又瞥见被吐得一片狼藉的车板,也有些郝然,忙唤杜彦明捧来沙土掩了,细细扫落道旁,将车板收拾干净。
之后,她便抱着杜六郎紧贴着乐瑶而坐,似乎只要乐瑶在旁边,她就能安心了。
杜彦明也是如此,他随着车走,频频回首,几次下来,险些被沙地上生长的各种枯枝败草绊倒,摔个狗吃屎。
就在他又一次被绊得踉跄之际,乐瑶眼角瞥见一点熟悉的绿意,她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味能用且十分有效的常见药。
“杜郎君!”她急急唤道,“方才绊你的那丛草好像是麻黄!麻黄不会单丛出现,前头或许还有,快采些来!”杜彦明一愣,低头看去,慌忙拔起脚边一株:“是这个?”
“不是,”乐瑶连连摆手摇头,他拔的是节节草,“麻黄多分枝,茎秆具明显节状突起,宛如竹节,叶片退化呈鳞片状,远望之,仿佛茎上无叶。此药耐寒旱,秋深而色愈青翠,有些还会开小花、结红果,根粗,在这黄沙地上很显眼,杜郎君再仔细找找看。”
流徙队伍律令严苛,不得擅自停留,杜彦明只得边走边找,急得额角冒汗,抓耳挠腮。
他原本是长安城里的膏腴子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识得这些野草野药?只觉满眼皆是枯黄褐绿,看起来个个都差不多。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他只好一边跟着队伍走,一边弯腰在胡乱摸索,来不及细辨,但凡见到带绿意的植株便都连根拔起,再一股脑儿塞进撩起的衣袍下摆兜着。
他正忙得满头大汗,又听车上乐瑶指着前方一片砂石滩与草坡的交界处,吩咐道:
“等会儿想必要经过那个小草坡,走到那儿时,杜郎君再仔细看看浅沟、路边有没有甘草。甘草常与蒿类、沙打旺伴生,叶片呈羽状,秋季为黄褐色,诸药之中,甘草为君,调和百搭,祛痰止咳、解毒抗菌、缓减炎症,效用甚广,杜郎君务必要多多留心寻觅!”
“……让我想想,款冬,对,此处必有款冬!此花生在草坡、背阴较湿润之处,花似菊而小,很好辨认。另外,应当还有生有黄果子的沙棘,沙棘耐旱抗风,果实、枝叶均可入药,沿着沙丘走上一阵必然能瞧见,它是成片成片长的,能长成高高的灌木,隔老远就能瞧见,一定留心啊,这些草药恰好都能救六郎!”
杜彦明听傻了,完了,他记都记不住啊!
柳玉娘一直在旁侧首静听,见杜彦明露出茫然傻样,顿时柳眉一竖,恨铁不成钢道:“呆子!还不快求人相助!”
杜彦明方如梦初醒,赶紧央告前后相熟的流犯,叉手恳求:“各位叔伯兄弟,万乞援手!帮我家六郎寻寻草药,好救我儿一命!”
周婆心善热忱,揣着袖子,偷眼望了望旁边骑马押送、面色冷硬的官兵,虽有些害怕,却还是小声呼唤走在后头的老伴:“余郎……你也仔细脚下,帮着杜家郎君留意些……”
许多人便边走边寻。
乐瑶也趴在车沿帮着搜寻。
醒过来后,她听见好几回甘州、祁连山、张掖之类的地名,起初顾着给杜六郎推拿没细想,但方才瞥见那丛生长得格外茂盛的麻黄,她立刻就想起来了!
此处有大唐甘州张掖,后世也有甘肃张掖啊!
千年岁月过去,土地依旧还是这片土地。
若是甘肃张掖,杜六郎便有救了!
乐瑶忍着激动,手搭凉棚,细细打量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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