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弘礼不急不徐又喝了口茶，道：“大周自然有诚意，但大周自有大周的礼仪。”

唐弘礼神态如常，又继续道：“恕我无礼，你是哪位，在西博官职何许。”

赞昔若听唐弘礼如此说，话中分明是看不起自己，暗暗捏紧拳头，这时他父亲索赤赞普从后走上前，道：“赞若昔如今乃我朝度支使。”说罢朝赞昔若摆了摆手，让他退后。

“犬子刚言语多有冒犯，请多包含。”索赤赞普向唐弘礼行礼，“不过确实此种祭礼为我西博最隆重祭礼，请您理解。”随后他也掏出匕首，上前吞肉饮酒，最后摔碎酒碗。

“唐中书如不愿亲饮，请挑选人代为祭祀。”说罢看向唐弘礼一旁的杨匀泽。

杨匀泽低眉自顾自饮着奶茶，全然不在意眼前发生之事。

“不必，请见谅，我大周自不会行外族祭礼。”唐弘礼不屑道。

见双方言语越加犀利，答赤赞普紧忙起身，上前笑道：“大家以和为贵，要不这样，唐中书，我方祭礼已成，如不继续恐不吉利，你可随意选人代为祭祀。”

说罢，他看向唐弘礼身后一众官员，想给大周一个台阶下，只选个小官来走下过场，赶紧把这事应付过去，不折了大周的颜面也不让己方难堪。

他指向角落里的唐扉道：“我看那个少年郎君就不错。”

唐弘礼心中也不想因为这插曲影响两国和谈，所以打算任他去吧，并且刚刚赞昔若说大周无人，此时若一味阻止怎样都会找来西博嘲笑。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唐扉。

唐扉还在看热闹，怎么也没想过最后会扯到自己头上，此时她从一众同僚的眼中看到了什么叫众望所归。

身旁那位仁兄低着头，焦急地低声道：“快去吧，别丢人！”

最终，为了大周的颜面，为了两国的和谈，唐扉咬牙走上前去。

她向唐弘礼行了一礼，转身又恭敬地朝着答赤赞普与索赤赞普恭敬行礼，心中默念：“吃肉喝酒而已！”

唐弘礼没想到答赤赞普随手这么一选竟能选到唐扉，眉间显露一丝不悦，转头看向身旁的杨匀泽，杨匀泽也只是不露声色地看着走上前来的唐扉。

唐扉此时看起来从容，心中却颇为紧张，她走上前拿起桌上的匕首，打量了一番那只血淋淋的牦牛，最终选定一块看起来容易割又没那么血腥的肉，刚要迈步上前……。

“等等！”“且慢！”

唐扉只听身后杨匀泽与父亲同时发声。

杨匀泽与唐弘礼对视一眼，唐弘礼稍稍挑眉，随即转过头继续喝杯中茶。

杨匀泽起身绕过身旁的边珍，走到唐扉身后，他从唐扉衣领处看到，此时唐扉脖颈白皙的皮肤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杨匀泽伸手接过她手中匕首，道：“此人我觉不妥。”

答赤赞普稍稍打量了唐扉，转向杨匀泽问道：“有何不妥？”

唐扉觉得此时她心脏已经跳到喉咙。

“据我所知这位少年郎君乃我朝灵台郎，负责在此次议和中观测天象，测定吉凶。”杨匀泽顿了顿，道，“与贵邦不同，我大周不以牲酒祭祀，而是笃信万事顺应天命，所以此行灵台郎都不可饮酒。对天地不敬，玩忽职守这个罪名他可担不起。”

“哦？原来是星官。”答赤赞普点头道。

“我大周敬重西博，所以也请贵邦尊重我大周礼仪。”杨匀泽扣着匕首缓步走到牦牛前，侧手一挥，从牦牛的脊背处割下一块血肉，用匕首送入口中，随后面色如常地走向供桌，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饮罢将酒碗放回桌上，“酒是好酒，这肉比西博境内的白狼肉差多了。”

白狼乃西博境内独有的狼种，数量稀少，杨匀泽此时如此说竟让人觉得别有他以意。

答赤赞普见杨匀泽已经给足了面子，哪里还在意那么多，爽朗笑道：“杨将军果然气魄非凡，快请入座。”

风波过后，大帐内又恢复了一片祥和。

至少表面如此。

答赤赞普亲自来到杨匀泽身旁，命边珍给他二人斟酒，看样子似乎对杨匀泽十分满意。

答赤赞普离开后，边珍仍不愿离开，又过了半晌，见杨匀泽并无意理她，才怏怏离开。

索赤赞普再没有起身，他身后的赞昔若一直盯着杨匀泽方向，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

唐扉又坐回了她那小小一隅，可此时心情却与刚才完全不同。身边那位仁兄上前搭话她也似没听见一般，直直地盯着杨匀泽。

那位仁兄顺着唐扉的目光看过去，摇头惊叹，“不对啊，这与传闻不符啊……气度非凡，底气十足，实乃人中龙凤啊！”半晌后他又闷闷不乐地给自己斟满酒道：“以你我目前这官职，估计这辈子也坐不到他那位置。”

夜色阑珊，大帐内仍然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唐扉觉得里面实在憋闷，独自走出大帐外。

吹着夜晚山间的凉风，唐扉觉得适才的紧张被吹散不少，她趴在一处拴马的杨树栅栏上，这栅栏差不多齐颈高，唐扉恰好可以把下颌和双臂都搭在上面。

望着远处暗色峰峦起伏与天上的星辰，默默念道：“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天下皆春这还用看观星么？”突然发觉自己身侧有人，唐扉转过头，发现刚才与自己挨着的仁兄不知何时也靠在这处栅栏上。

“你怎么出来了。”唐扉问。

“怎么只可以你出来我就不可以么？”

“可以。”唐扉不管他,继续看着墨蓝色的天空。

“灵台兄，可否请教尊名，你我相识一场，日后回京也可以偶尔约着同游吃酒。”那位仁兄兴致勃勃地问道。

“唐扉，窗扉的扉。”

“知晓了，在下冯凉，礼部副员外郎，比灵台兄官职稍稍高那么一点点。”冯凉对唐扉捏起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有多少点。

“哦。”

“你今日表现还算得上勇敢。”冯凉道。

唐扉想到所有人齐刷刷射向她的目光，道：“不然呢？”

“也是……”冯凉灿然笑道，之后二人皆是沉默不言。

冯凉这一来，让唐扉心中最后那点紧张也完全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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