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煌犹记得封赏李家时,问了李琼仙一个问题。
为何要帮自己?灵帝待她恩宠无双。
她眉一抬,脸一冷:糟老头子想拉本宫进坟伺候,该。
一旁的太师洛神大笑,太傅兰翼毫无表情,两人被她齐头按进墨缸里。
礼官为自己披上一层软纱:陛下,起风了。
臣来接陛下回宫。
刘煌懒懒挪位。
一根狼毫毫不客气飞来,姓李的东道主赶客:回家!批折子去!
大业年间的晴空,像一场无常的幻泡。
身后有人靠近,刘煌收起画着故人的折扇,率先开口,“你将她画得很好。”
“怎听得出来是我的?”伏檀从暗角出来。
她刚驻足在三十年前的岁月里,一回首,就见到了身后的他。
日头恰好能长照二人肩发,刘煌眺下城墙:“站在太阳底下,容易死的。”
在光下没有阴影遮挡藏身,极易被敌兵瞧见,一根利箭的事。
伏檀笑问:“你呢?不怕死吗?”
“我已经死过了。”
刘煌眼见来人的神色变了一刹,像宣纸轻微隆起又压平的一角。
“别怕,更大的兵变我也尝过,白手起家反倒轻松不少。”刘煌平心静气。
“我没怕。”他笑。
日照金波,刘煌一双明眸被山河映亮,“我初次起兵时,几乎条条路自行摸索,没前人以供参考,也没人教我该怎么做,如今再狼狈也不似当年那般毫无头绪。”
伏檀思索了下,“你和亲时?”
刘煌:“郎君知道的还不少。”
永阳公主和亲在史上是桩离奇事,后人已无法从春秋笔法的文字记载中去推断前因后果。
受宠的公主毫无征兆地被送去和亲,和亲三年成了一段蒸发的空白,文字从和亲跳笔至弑父,没有一丝过渡。
一位帝女生平与谁和亲?因何有机缘归故土?又为何下定决心斩落灵帝的头颅?
史料删减,众说纷纭。
亦或说,最初有无记录下来也是个谜。
纵使再恨被灵帝选去和亲,总不至于到斩落头颅的地步。
听不见身后再有声响,刘煌问:“你不想问我和亲后发生了什么?”
她以为他会如大多数人般问下去。
伏檀道:“若你想说方才便说了,不说则代表不想说,我猜,你不想说,也不想让人记下,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刘煌鲜少听人说此话,舒眉道:“谢谢你。”
每个人都有窘迫、难堪、不愿回忆之时,没人愿自曝伤疤,却极少有人愿给他人留一个不回答的体面。
他给了她不回答的体谅。
伏檀听了道谢,却饶有意味:“这是陛下第几次对人道谢了?三次?两次?”
“陛下真龙天子,怎能轻易道谢,臣实在惶恐受多了折寿。”
“我只对该道谢之事道谢,对该道谢之人道谢。”
他似乎就想听这句,抛石子的动作都轻快了些。
刘煌:“龙不吃人肉,不会折寿的。”
“该我道谢的我不会漏,不配的做得再好我亦不会谢。”
“那何谓不配谢的?”伏檀收起石子,随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远方。
“没猜错的话,上面的白烟我是敬供给我的香火,纵使烧的再多,我想我也是也不会谢的。”
远方,李氏的私宅坞堡似座平地而起的八卦阵。
宅内的宣帝庙恢宏大气,献给宣帝的供养、礼乐、法事一个不差,祭的是最金贵的牺牲,庙内颂偈声声,永无间断——
“刘煌女帝,恒顺众生,长寿无央。”
天地一下随颂声飘远,回到那个收到寒衣节后的霜秋。
寒衣节过,十丈垂帘开得肆意,琼仙提笔,补上重阳没来得及送的祝词。
——祝君恒顺众生,长寿无央,千秋万岁,春山怜悯。
祝词酸牙,像个平时凶残的罗刹在强扭着念情话,刘煌将折子压在镇纸下。
改日吧,改日挑个好日子再回也不迟。
不料墨痕未逮干,君王先宾天,来不及回复臣一个字。
这段祝词,成了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此生死两别,再没说上话。
帝王的棺椁被拉入东樵山,受青山垂怜尸骨。春山怜悯,一语成谶。
“头儿!粮仓烧成了!”
兵刃杀声四起,刘煌见小李头在城楼下兴冲冲挥手,一团乌青狼烟霍然升空。
狼烟烧起来时,宣帝庙内高香正到旺时,两道大相径庭的烟雾同时扶摇上青天,一香一烈,一白一黑,奇异而诡谲。
李家兵将出动,进入巷战,血色腥然,伏檀没顾一眼,道:“你会赢的。”
“我想请君答我一个问题,”刘煌握紧袖中的画,“不知你肯不肯?”
“你问。”
伏檀侧头,枕着手臂。
刘煌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我的事?”
她听见他的呼吸,变得深缓。
“我总觉你从很陌生的地方来,不是南汉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龙母、妈祖、祖灵,你心底皆无。”
“吐蕃人?北辽人?”刘煌摇首,“更不像了。”
“你却说你是那个人在山下捡来的孩子,可你,不像是那人教出来的孩子。”
那人指冯樨。
伏檀道:“依你看,家父教出的孩子当是什么模样的?”
刘煌认真回想了下,“嗯……头上戴朵大红花,晒着太阳喝酽酒?”
“或许,还怕鬼。”
伏檀似乎是在搜罗她说的是哪两个字,刘煌用眼色肯定的的确确是那两个。
——“杀人是本职,怕鬼是本能。”冯樨曾很不服气地辩解,砍人时手感好比砍木桩子,和鬼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我那不叫杀人,叫护主,怕个鬼。”
说完话,仰头接酒,发落红花,一时风月无边。
一个怕鬼的人自请为自己守陵,任谁也不可思议。
“若非你长守帝陵,我必认定是西域派的探子,”刘煌眼不明,心却不盲,“所以,你真的是他养大的?是没有名字的人?不是在隐姓埋名?”
僵持几巡,伏檀终于泄了气,耸耸肩:“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如果我真是探子,”他凑近,“陛下想好要如何审我了吗?”
刘煌闭上眼,对正身前的人,心如莲花不着水,一番冥观,“你不是。”
“?怎么看出的?”
“我不必看。你不是探子,虽然仍有疑窦,但我不愿再深究。”
“为何?”
“你教我的,一个人想说自会开口。你愿给我一份不答过往的体面,我也愿意还你,这份体面。”
她见他的头低下去,唤了声,道:“我只需清楚你没有祸心便足矣。”
伏檀好整以暇:“你怎知我没有祸心?”
刘煌轻点太阳穴,“这里。比起眼睛,它能让我看明万事。”
他道:“……刘煌女帝,果然通天。”
战事连天,冬夜愈发暗长。
画着故人的扇面渐起毛边。
神龙见首不见尾截杀李家子弟,放火烧仓后,李家怒极,城北交锋惨烈。
刘煌终于对上了李家军。
当初凤城李氏第一批精兵由她亲手钦定,亲自拨人调|教,李琼仙的每个布阵皆上书告于她,现在的凤城兵将不再是当年那批,但皆是沿袭她的安排演变而来。
她举剑挥下,对准了他们。
李家的神灵不再保佑李氏子弟。
若李家是旁人所立,或有酌情余地,可李家是宣帝所立,这份饶恕的余地也随之抹杀了。
错误发端于自己,正因如此,才不容姑息。
老李头对杀人没什么忌讳,小李郎怕得要死,边哭边逃边将砍翻。
“我不就盗个墓,为什么要亲临沙场啊!!!”满目尘烟中,一人揪住小李郎后衣襟扯后,刀光划下一道血柱,小李郎身前敌人无端倒下。
刘煌在后方部署,耳听八方,兵杀声盖过更漏。
戌时三刻,刘煌耳廓微动。
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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