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酷环境正在产生剧变。遭受冲击之下,大脑的记忆并不连贯。
乌萝尽力睁开眼睛,凝视着米聂卡的一举一动。浓郁的红雾低垂在两人身边,带来了逝去的船员与星舰残骸。亡者与阴影同时伸来利爪,贪婪吸取活人的气息。
米聂卡不属于活人。
他用自己的冰冷,多足的躯壳保护乌萝。红雾即便凶猛,遭遇触须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退去。
他咧嘴,仿佛是大笑着向后仰头,身体绷紧成为弓状。红雾里掉出了一块颤动滴血的纤维物质。被他捏在手心里,爱惜地抚摸。
最后瞥了她一眼,米聂卡果断将纤维物质一口吞入腹中,抿紧了嘴唇。
不断扭动的高温物质顺着猩红黏膜滑落,撕裂内脏时,乌萝似乎也感受到了体内有异物沉沉燃烧的痛楚。
她摇头,紧握米聂卡的手掌。泪水冒出眼眶,淌过皮肤时有种陌生的,死气沉沉的触感。
米聂卡举手按住鲜血淋漓的嘴唇,笑着对她摇头。
他的脸庞和她的记忆中一致,艳丽且脆弱,默默不语时像是凝固的肖像画。
“不要紧的。一切都不重要。你会活下去。”
伴随着急速消散的红雾与重新开始轰塌的星舰,他俯身拥抱着她,贴着她的脸颊悄悄说道:
“我们的秘密。还记得吗?永远一起。”
乌萝的泪水被触须吸收,紧贴她的僵硬躯体开始产生温暖的错觉,更加热切地描摹她的脸颊形状。然而他越是这样亲切,她就越是感到空虚。
经过漫长的等待,亲眼看见他现身,她不得不面对一直被自己有意回避的问题。
他……
还是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不正常。
她可以一路追踪他的踪迹,他可以将他从怪物的身体里救出来,她可以返回星舰内部寻找他。
但是,没有人会一成不变。
除非他是永久存在于记忆中的幻影。一具被小心地保存在密封器皿里的艳丽尸体,只等着她来拆封,亲自灌注自己的回忆,在他的身上寻得长久以来缺失的满足感。
她从来没有真正找回过他。
这一切悲愤,怒火和不甘心在米聂卡牵起她的双手时缓缓消散。
他带动着她的手指,细细抚摸自己的眉梢,眼角和嘴唇,最后是尖牙。每一处都与记忆完美契合。
最后是他因畅快笑声震动的喉咙。
明亮如钻石的浅色眼眸一直在她的指缝之中闪烁。
他的手掌在此刻收紧,暗示乌萝继续施力。只差一点就可以拧断这只怪物的纤细脖颈。
红色纤维从她的体表溢出,渴望地向着触须蠕动。不仅是她体内的这些,外界的红雾也在向着米聂卡汇聚。狂暴的屏障轻易便支离破碎,受米聂卡的吸引向他涌来。
红雾融化成为了半透明的细线,被触须一节接着一节,一束接着一束卷入体内。每吸收一次,米聂卡的身体都愈发透明,衰弱。
他依然握着乌萝的手。
乌萝望着他的眼眸,透过他与童年的自己遥遥对视,望见了自己在麦田上奋力奔跑,穿过即将降临的雪暴,与他相拥的那一刻。
激烈回旋的雾气已经猛烈到让人难以看清任何事物。她无力地松手。米聂卡垂在她胸膛上的触须也越来越轻,与雾气一起退去。
只剩下最后一根触须时,她被推动着转身望向重新变得澄澈的星空。
完全解体的星舰分别位于视野左右两侧,中央是雪花般数不胜数的机械垃圾。一道雪白灯光越过茫茫浮尸,落入她的眼中,在维生装置耗尽之际带来一丝温度与希望。
被星舰碎片折射多次的冷光拼凑成通向光明的帷幕。星舰的动力区域返回此地,从对接口伸出的抓钩来回摆动,搜寻救援目标。
但是乌萝已经来不及呼救了……
-
她躺在柔软,平静的环境里。
太空里的冷酷经历只在皮肤表面留下一些伤痕。在内心深处,她依然停留在无穷无尽的黑暗封闭环境里。
脑袋附近传来轻微,持续不断的摩擦声。
“她醒了么?”
“快了。她能听见我们说话。”
“嘘……让她再睡一会。”
人们只是安静了一会,又忍不住交谈起来。
他们说起了星舰爆炸时的景象,集体认同那是怪事。当说起在星舰残骸里救起的她和其他遇难者时,人□□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乌萝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看清这些围绕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人群。
这些身穿灰色制服的人也同样注视着她。
他们是维修工人,机械师,操作员——
所有人都曾经和她隔着隔离阀门对话。
她着手分离星舰动力区域时,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和这些人面对面说话。
“嘿。我们都在等着你醒呢。”
和她共事的维修工人主动把几包配给食物推到了她干燥的唇边:
“大家都想对你当面说声谢谢。当时把你和其他人捞起来的时候,你看上去像死了一样。没人觉得你能挺过来。”
说完,对方用拳头碰了碰乌萝的肩膀,回头对其他人说道:
“她做到了!农业星球的女孩,体格比钢筋还硬!”
一阵友善的笑声传开。
乌萝的视线轮流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寒冷,触须,火焰,断断续续的回忆同时冲击理智,又迅速消失。
她想起了什么。只是现在还无法用喉咙正常发声,她只能注视着众人身后的那扇门,焦急地尝试发声。舒适的床铺在她身下像是钉床。
“别急。别急。我们知道你在找谁。”
同事安慰她道。
人群向两边退开。车轮的辘轳声靠近。
虚弱,但是精神焕发的金发少年来到了她的面前,对她温柔地笑。他躺在轮椅上,大半部分身体淹没在一条厚实毛毯下方。
乌萝凝视着他,像是在梦镜中直视镜面一样,无法获得真实的反应。情绪过于涨满,冲破了能够被表达的界限,只留下一些令人发晕的余韵。
米聂卡主动靠近,低头贴近她的手掌。像一只毛茸茸的,脸颊冰凉的小猫。
“我们活下来了,乌萝。”
众人欢笑起来,好几个人过来摸了摸米聂卡的头顶。
乌萝的手指穿过他细密顺滑的金发,划过眉梢与鼻梁,穿过嘴唇里吐出的湿润气体。现实与记忆一一重叠。
意识回到现实。
她将米聂卡拉入怀中,和他相视而笑。
“我们回来了。”
欢声笑语穿过简陋的医疗站,透过屏蔽门传达到基地的通道里。
巡逻时路过的维和官也被笑声感染,禁不住走到屏蔽门前,望向医疗站,对里面的人群心生好奇。
身后响起脚步声。有人潜伏在没有灯光的阴影里靠近过来。
维和官迅速回头,看清对方身份后,目不斜视地敬礼:
“卡西乌斯指挥官。”
走入灯光范围,卡西乌斯的倦怠虚弱痕迹被浓厚如墨的阴影覆盖。完美贴合他的身躯的深色制服像是钢板一样,强行掩饰了那些不和谐的部分。
即便他的脖颈上仍然裹着固定带,也不会有人因此担忧指挥官的健康问题,只会觉得这是胜利证明。
他点头,行至医疗站的门前,一眼看见了里面拥挤的人群。
卡西乌斯停在原地。
维和官敏锐地注意到长官的情绪,顺势答道:
“哎,我这就把他们都叫回去。基地到处都需要人帮忙。”
卡西乌斯不言,退至门侧。
维和官闯入医疗站,越过泱泱人头嚷道:
“无关人员赶紧撤退,小心你们这个周期的工时不够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模糊的抱怨声音。拖沓的脚步声从室内慢慢移到室外,一股脑地奔向走廊尽头。
卡西乌斯闭眼等到那些脚步声和灰尘都散尽,才重新瞥向医疗站室内。
乌萝仍然倚在床边,与那个金发异性说话。两人互相紧握对方的手掌,谈话时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那轻飘飘的笑声钻进了卡西乌斯的心里,沾染了来自他的阴暗情绪,竟然像是一团被旧事勾起的恶气一样,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横冲直撞。
维和官挂着傻乎乎的笑走出来,向他报告道:
“里面只有无法撤离的病人了。您有其他事情需要我传达吗?”
卡西乌斯望向维和官脚下的灯光界限。
他固守在阴影内部,无法融入人群,也无法进入轻松的气氛里。
他将手里一直握着的特效药交给维和官:
“这个送给乌萝的医生。告诉他像之前一样,分三次给她注射。”
犹豫了一会,他像是在说出一句难以启齿的话一样,快速补充道:
“当面通知她。等到恢复正常后,去维和官办公室报告,接受新人训练。”
“嗯?”
维和官吃惊地抻长脖子,望向长官,又望向医疗站里的乌萝:
“她?那个叫乌萝的维修工?”
称呼她是维修工本来只是陈述事实。不含有任何特殊意味。卡西乌斯此时却觉得格外刺耳。
他干脆让维和官现在就去病房里带走米聂卡,随便去哪里消磨时间,总之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看见乌萝独自待在医疗站里的惊讶表情,卡西乌斯这才轻松了些。
他在走进室内之前按了一下门铃,让她有所察觉。
乌萝听到铃声,立刻望向他,一只手抓紧了床单撑起上半身,眉心不自觉地蹙拢。也许是因为身体还未恢复,伤口还在作痛。
他疾走几步,感觉自己像是要伸手扶伤员似的——这太浮夸。他放缓脚步,结果反而被乌萝平静打量,好像这几步路永远地在她眼中循环,他无法逃脱。
卡西乌斯干脆停在了离病床一步远的地方,保持了探望病员的庄严姿态。
他按照惯例说了几句表扬用语。所有台词都是被说过无数遍的平淡陈述句,不用经过思考。放在这种情况下刚好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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