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兰殊商议定后,我们二人带着精心挑选的几味上好的安神香料,踏入了如今被巨大悲恸笼罩的椒房宫。
甫入外殿,一股混合着药味的沉闷气息便扑面而来,压得人心头一窒。
一个穿着素色宫装的身影便轻盈地迎了上来,她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量未足,却已显露出少女初成的窈窕之姿。梳着简单的双环髻,浑身上下不见半点珠翠,只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绒绒的浅色绢花,以示对二皇子新丧的遵从。
“奴婢秋棠,给娴妃娘娘、纯妃娘娘请安。”她利落地行礼,声音清脆,在这死寂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
“皇后娘娘方才用了半盏参汤,此刻正醒着,只是精神短,恐难久持。两位娘娘请随奴婢来。”
她抬起脸,恰有一缕惨淡的冬日天光从高窗的缝隙艰难漏下,不偏不倚,映亮了她的面容。
刹那间,我竟有些恍惚。
这眉眼……
那双眸子,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与我记忆中初入裕王府时,端坐正厅、含笑接受我与慕容舜华敬茶的正妃盛望舒,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眼前这少女的眸光更添了几分未经世事的灵动与鲜活,像初春枝头颤巍巍的嫩芽,尚未经历风霜催折,少了几分盛望舒年轻时便已具备的、沉淀在骨子里的端庄威仪与那份洞察世情的了然。
那挺秀的鼻梁,那未点而朱的唇瓣,无一不在狠狠撞击着我尘封已久的记忆,将裕王府的种种从时光深处猛然拽到眼前。
兰殊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与我交换了一个无声的、充满讶异与了然的眼神,我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我强压下心头的波澜翻涌,语气尽量维持着平和的常态:“有劳你。娘娘近日饮食起居可还顺当?”
一边说着,一边随着她向内殿走去,目光却忍不住再次掠过她那张酷似故人年少时的侧脸。
秋棠微微垂首,言辞清晰,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戚与回护:“回娴妃娘娘,娘娘她仍是进食甚少,夜里眠浅,时常被梦魇惊醒。太医开的安神汤用了,效果也有限。”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真挚的关切,“奴婢们只能尽力伺候着,盼着娘娘能慢慢想开些……”
她言语得体,大抵是个心思细腻的,回话间既不过分渲染悲情惹人厌烦,又充分表达了担忧与尽力,这份远超年龄的聪慧机敏与分寸感,让我在震惊于她容貌之余,又不禁心生几分赞赏。
踏入内殿,光线愈发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药味和一种近乎死寂的悲伤。
只见盛望舒斜倚在凤榻之上,身上搭着厚重的锦被,却依旧显得身形单薄如纸,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锦被的重量压垮。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云髻,此刻只是松松挽着,几缕干枯的青丝散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边,更添几分颓败。
她双眸紧闭,眼下一片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呼吸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整个人像一尊被岁月和悲痛侵蚀殆尽的雕像,只剩下破碎而冰冷的轮廓。
我与兰殊心中俱是一酸,连忙上前依礼问安。
盛望舒似乎被惊动,缓缓睁开眼,那曾经明亮温婉、蕴含着无尽包容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两潭枯寂的死水,茫然地、毫无焦点地落在我们身上,隔了一层无法穿透的浓雾。
我在榻边轻轻坐下,生怕一点声响都会惊碎她脆弱的平静,声音放得极柔:“娘娘,臣妾与纯妃来看您了。您感觉可好些了?”
盛望舒嘴唇翕动了一下,未能发出声音,只是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无比吃力。
殿内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听得见彼此压抑的呼吸声。我心中焦急,搜肠刮肚地想寻些能宽慰她、哪怕只能将她从绝望深渊里拉出一寸的话。
目光不经意间,再次落回到侍立在一旁的秋棠身上。
一个念头如同电石火光般闪过——或许这酷似的容颜,能稍稍转移一下她沉湎于绝望的思绪?
我刻意放缓了语气,“方才在外间,见着一位名唤秋棠的宫女,年纪虽小,却很是伶俐懂事,回话也清晰。看她眉眼竟有几分亲切,倒让臣妾想起些旧事来了。”
闻言,盛望舒那空洞的眼中,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目光缓缓投向静立一旁的秋棠。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恍惚,有追忆,有透过眼前人看向遥远过去的迷离,更有一种深不见底、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悲凉。
“这孩子……叫秋棠,姓卫。”她嘶哑干涩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停顿了许久,积聚着说话的气力,“本宫在辛者库见到她时,也愣住了。”
她像是在问我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声音飘忽,“太像了……是不是?
”她喘息了几下,眼角悄然滑下一滴浑浊的泪,迅速混入枕巾,无声无息,“像本宫刚及笄那会儿,还没嫁入这帝王家的时候。”
她又喘息了几下,目光流连在卫秋棠年轻、充满生机与弹性的脸庞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眷恋与虚幻的寄托。
“本宫便将她调到身边,只当是……多了个妹妹,在身边说说话也是好的。”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自怜与难以言说的孤寂。
我明白,将酷似自己年少容颜的宫女留在身边,也不过是在无边黑暗中拼命抓住一盏微弱摇曳的烛火。
明知光亮虚幻,映照出的只是过往的泡影,却已是她沉沦苦海时,所能抓住的、唯一一点关于逝去时光与迷失自我的温暖幻影。
殿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盛望舒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的边缘,泪水无声地淌得更急,她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她抬起那双被泪水洗过、却依旧空洞得可怕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与兰殊,目光里带着一种绝望的倾诉欲。
“羲和,兰殊……”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们是还在王府时就跟着的老人了,见过本宫,见过琏儿从前……”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着刺骨的疼痛。
“是本宫,是本宫害死了他啊!”这一声如同杜鹃啼血,带着撕心裂肺、几乎要呕出灵魂的悔恨,猛地炸响在寂静的内殿,“是本宫这个母亲,亲手把他推上了那条路!”
我与兰殊俱是浑身一震,兰殊更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瞬间涌上惊痛的泪光。
盛望舒的泪水汹涌决堤,几乎泣不成声:“他从那么小就被抱去启蒙,读那些他根本不懂的圣贤书……本宫知道他累,知道他怕……看到他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本宫心里何尝不跟刀绞一样!可本宫……本宫能怎么办?”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挣扎,像是在质问命运,又像是在拷问自己:“陛下看着他!前朝看着他!他是嫡子,是大荣未来的储君!本宫是皇后……本宫被这后位、被盛家的荣耀,被这贤德的名声捆了一辈子,喘不过气,难道……难道也要让本宫的儿子,像本宫一样,从小就被活活捆死吗?”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泛起一种诡异的潮红。侍立在旁的卫秋棠连忙上前,动作轻柔地为她抚背,眼中亦含满了泪水,低声劝慰着。
咳喘稍平,盛望舒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绝望,带着令人心寒的自嘲与麻木:“呵,报应,这都是报应啊!上天定是看不下去本宫这样束缚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把他收走了……是惩罚本宫,惩罚本宫这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彻底陷入了一种癫狂的自责漩涡之中,将所有的过错、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自己,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生命力彻底压垮。
我心知不能再让她沉溺于此,与兰殊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我们你一言我一语,极力地、用尽所有能想到的温暖词汇与过往回忆,想将她从那个自我惩罚、万劫不复的深渊边缘拉回来。
我们说琏儿的聪慧懂事,说他对母亲的依恋,说这深宫生存的不易,说为人母的无奈与辛酸……
我们告诉她,琏儿的早逝是时疫无情,是天意难测,绝非她一人之过。
盛望舒怔怔地听着,泪水依旧不停地流淌,仿佛永远也流不尽,但那狂乱崩溃、几乎要碎裂的眼神似乎慢慢聚焦,落在了我们写满焦急与真诚的脸上。
她仿佛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被强行唤醒,巨大的、噬骨的悲痛依旧实实在在存在着,盘踞在她心头,但那要将她彻底吞噬的自罪感,似乎被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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