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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第 56 章

这话堪称一针见血。

唐九霄的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好一副玲珑心肝,好一张伶牙俐齿。

曾经有多真心相待,而今便是有多恨他入骨。

果然,先前那些温顺,那些屈从,尽数都是欺瞒他的虚情假意。

她口中那声“想他”,想的恐怕是……如何将他杀之而后快。

他竟险些忘了,她先前亲口所言。

倘若当年在四时谷初遇之人不是他,该有多好。

果然……她早已变心。

此时此刻,她心里装的,念的,恐怕全是那个抛下她,逃回辽州的懦夫!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激起滔天的妒恨与暴戾。

他脑中克制不住地开始窜出某些画面来。

夜风里,素衣女子极亲密自然地替身旁郎君拢了拢外衣,推他进了营帐。

是了,是了,怪不得那人豁出性命也要挡在她跟前。

她大概早已同旁人生儿育女。

这个念头一旦涌出,唐九霄便克制不住地开始打量近在咫尺的女子。

自她犹带湿润的唇瓣,到纤细雪白的脖颈,再至那窈窕身姿一路向下逡巡,最终停在纤秀的足踝上。

这具身子,从发梢到足尖,本该尽属于他。

不容他人染指,不容旁人觊觎。

永远,只能是他一人的。

衣帛碎裂的声响划破寂静,伴着一声短促的惊喘戛然而止。

随即,是更清脆的掌掴声炸开。

唐九霄俊美的面容猛地偏向一侧,一道鲜红的指印迅速浮现在他颊上。

沈卿云攥紧被撕裂的衣襟,腕骨发麻,掌心刺痛灼热。

她定定凝视着眼前这张因暴怒而扭曲的俊美面容,心头涌起的竟不是恐惧。

而是近乎悲凉的讥诮。

看啊。

这便是她曾倾心相待之人。

撕开那层深情款款的假面,内里不过是个依仗权势,欺凌弱质的卑劣之徒。

“你问我,我有什么资格不肯。”

沈卿云勉力撑在床头,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一阵阵晕眩袭来:“我当然有资格……唐九霄,当年在四时谷,是我冒着风险救了你的命,后来在龙泉山庄,也是我从唐二白手中,救了你第二次!”

她喘了口气,喉间泛起腥甜,却寸步不让:“桩桩件件,我沈卿云从不欠你分毫!甚至在你身份败露,我与你一刀两断之时,都未曾动过半分报复的念头。”

“只因我当时竟可笑地以为,你也不过是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而我那时向你求的,无非只是一个公道!一个以命偿命的公道!”

“我何曾说过不给你公道!只是需要从长计议!”

唐九霄抬手抹过颊边泛肿的红痕,眼底戾气翻涌:“更何况我从未允诺过什么一刀两断!你当面顶撞我父亲,若不是我暗中周旋,你早已没了性命!”

“哈,那我还要叩谢您的恩典不成?”

沈卿云不仅没有半分动摇,甚至止不住地低低笑了出声,笑声里透着彻骨的悲凉:“以权欺人,罔顾人命……难道只因恶狼一时兴起,放过了爪下羔羊的性命,便能抹去它獠牙滴血的事实,否认它掠食者的本性吗?”

话音未落,她猛地伏在床头,再度剧烈干呕起来。

当瞥见那抹刺目的鲜红落在锦褥上时,唐九霄脸上的暴戾骤然凝固。

“来人!”

他扶住她虚软下滑的身子,朝门外厉声喝道:“传郎中!快!”

剑拔弩张的争执,被这突如其来的呕血骤然打断。

那张始终密不透风的罗网,竟被濒死的猎物撕开了一道裂隙,露出其后始料未及的仓皇。

唐九霄指腹轻颤着拭去她唇边刺目的鲜红。

本就虚弱的身躯经这番折腾,此刻已气若游丝,昏沉不醒。

偏在这般孱弱之际,她冰凉的手指仍死死攥着胸前破碎的衣襟,仿佛那是最后一道防线。

唐九霄咬紧牙关,一根根掰开她僵硬的指节,扯过锦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将那只再无气力挣扎的手拢入掌心,他守在榻边,默然凝视着那张苍白的睡颜,生平头一遭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她从前不是这般的性子。

记忆里,她在他面前总是温柔似水,眉梢眼角都漾着柔光。

两人即便偶有争执,但她总会愿意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退让。

可而今的她,已然彻头彻尾地变了个人。

决绝得叫他心惊,冷漠得令他齿寒。

唐九霄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微凉的腕骨,试图从那细微的脉搏跳动里,寻回一丝过往的温度。

他实在想不明白。

她究竟对他下了什么药,还是自己早已病入膏肓。

为何时至今日,他依旧念念不忘,至今都不能释怀?

“姑娘本就脾胃虚弱,加之久未进食,肝火犯胃,气急攻心才致呕血。”

郎中垂首搭脉,连抬眼都不敢。

方才进门时他便瞧见了,这位权势滔天的贵人脸上,分明印着道鲜红的掌痕。

此刻指下紊乱的脉象,更是印证了先前发生过一场何等激烈的争执。

“需得好生静养,务必保持心境平和,身子方能渐愈。”

郎中战战兢兢地收回手,提醒了句:“药已煎好,侍女正守在廊下。若再耽搁,只怕药性要散了。”

“端进来。”

唐九霄哑声吩咐。

门扉轻启,侍女捧着檀木托盘碎步而入,盘中白玉药碗蒸腾着苦涩的热气。

见她要上前喂药,唐九霄不由分说接过药碗:“退下。”

侍女抬眼时恰瞥见他颊边未消的红痕,顿时血色尽褪。

她慌忙垂首敛目,低声应是,几乎是小跑着退出了内室。

厢房内重归寂静。

唐九霄执起玉匙,舀起一勺深褐药汁,仔细吹凉了,才小心递到她唇边。

虽未做过这等伺候人的活计,动作却渐渐娴熟,终是将汤药一勺勺喂了进去。

望着榻上人渐趋平稳的呼吸,他缓缓松了口气,将空碗搁在案头。

直至此刻,颊侧刺痛才后知后觉地鲜明起来。

那记耳光她大约用了全力,此刻正灼灼发烫。

指腹抚上红肿的痕迹,唐九霄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四时谷,她也曾这样小心翼翼地为他喂药,指尖被烫红了还要强装镇定。

而如今……

他扯了扯嘴角,尝到一丝苦涩。

直至次日天光破晓,沈卿云才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

睡了整整一日一夜,神智仍昏沉模糊。她怔怔望着床顶繁复的帐幔,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正要撑起身子,却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

她猛地一惊,彻底清醒过来。

身着寝衣的男子正安然睡在她身侧,发冠尽除,卷曲的青丝铺了满枕。

晨光透过窗棂,映得他纤长的睫羽根根分明,在眼睑投下两道缱绻的阴影。

这般毫无防备的睡颜,似乎与她记忆里的景象别无二致。

沈卿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并非沉溺旧情,而是在冷静权衡。

若此刻出手,有几成把握能取他性命。

指尖在距他咽喉寸许处悬停,终是缓缓收回。

却在抬眸的刹那,撞进一双骤然睁开的眼眸。

那眼底清明如雪,哪有半分睡意。

“在看什么?”

唐九霄嗓音仍带着晨起的沙哑,手臂却已极其自然地环上她的腰际,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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