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消失了。
这是第三次。
即便混天绫缠着她的手腕,即便一直紧盯着她,但她消失的时候,混天绫也拦不住,而他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如她所说,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哪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第一次见她是陈塘关的城墙上,那算不得什么友好的见面。而那时只一眼对方就消失了。他也当是什么妖精鬼怪,只是那妖龙一死,他也懒得再去寻妖精鬼怪的麻烦。
回到总兵府后,父亲直接甩了他一耳光,嘴角血丝溢出,对上父亲愤怒的眼神,他毫不示弱,质问:“难道我们要世世代代对着神仙俯首帖耳吗?!”
李靖冷笑:“孽子,你真是幼稚。你看天上,风云雷电,雨露风霜。哪是我们凡人能控制的?”
“可是,它们会听从神灵的调动。只要奉献人牲,我们便可风调雨顺,又何必担心年景一时不调。你一向仁厚,难道忍心看陈塘的父老乡亲,受涝受旱?”
哪吒不服:“可是神灵胃口越来越大。我们陈塘,甚至整个商的人丁,够他们挥霍吗?”
人祀由来已久,年年日日,日日年年,总有一日,商朝的人定都会被吃得一干二净。
李靖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群奴毕竟是父老乡亲的财产,长此以往,也未必不会心生怨愤。不过,咱们商外,也有不少野人部族,茹毛饮血……”
父亲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以野人部族代替陈塘奴隶。
哪吒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神灵本就贪得无厌,无穷无尽之下,再多的野人也是不够的。
只是父亲已禁止他出府,将他圈在西南角的院落里。在他从乾元山归来前,也不得离开院落。
也就是在他被圈禁的那几天里,哪吒第二次见到了她。
她的脚步声其实并不明显,只是陌生气味的到来,足以让他感受得到。
他要去会会她,究竟是哪儿来的妖精鬼魅擅闯总兵府。
他提着灯笼出了门,淅淅沥沥的小雨沿着屋檐往下汇聚成丝线,最终落在地上,迸溅在他的裤脚上。他望着墙檐下蹲着的少女,似是害怕地抱住双膝,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抬起的眼里无悲无喜。
真奇怪,明明身体的反应在诉说着害怕,但眼里却又不尽然。
她站起身,似乎在纠结该说写什么。然而说出口的却是——脸还疼吗?
他有一瞬间的微愣,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面颊。他想起了当日的龙血淋在面颊上那灼热的烫意。其实伤早已经好了,只是如今他问起来,他便觉得那伤口或许还没有痊愈。
他抬起手,却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鬼?”
她眼中闪过无奈,无悲无喜的表情里第一次有了今日烦恼的情绪。
“不是鬼。所以不要把我当成鬼灭了。”
她说的,仿佛他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神。
……
好像也确实是。
“进来吧。”
他带着她进入了房间。
她所说,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注定此路艰辛。
“你说,我做错了吗?”
他惊讶地瞧着他,仿佛在说:你居然会怀疑自己。
他的心情忽然间就这么舒畅了。
红色的发带在她指尖变出了千奇百怪的图案。
她问他要不要尝试。
他直说了一句“幼稚”。可最后还是和她翻起了花绳。
指尖碰触掌心,带来微微的痒意。他抬起眼,见她只顾花绳的新样,不禁敛去了任何的情绪。
父亲派人来唤他。
他让她回去她的家乡,莫要再来陈塘。可她确说早已回不去了。
她是鬼魂,没了媒介,她就无法碰到她。
与父亲的谈话并非顺利。为了平息此事,他前去乾元山向师父太乙真人寻求解法。太乙真人为了爱徒,便指点他准备好三千人牲祭祀余下龙种,待引来群神,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已经是最稳妥的办法。
如今父亲已准备好祭祀用的人牲。只要他那日肯低头。
呵,低头?
哪吒昳丽地面庞上尽是嗤笑,如今他与父亲早已没了话可说。
母亲怀了三年才生下了他,可谁知生的却是一个肉球。父亲怒斥着妖孽,一剑劈下,他才得以出世。他生来便是不凡,拜太乙真人为师,得其所赠法宝。他该是天之骄子,此世无双。
杀龙可后悔?
不曾。
妖龙作孽,索求无度,扰他陈塘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该杀!
“莫要执迷不悟了。”
哪吒面无表情地退出了门。
回房的途中,他去见了母亲。母亲见了他,柔弱的脸庞上流出了小河般的泪水。
“吾儿,吾儿,莫要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
所有人都在叫他不要执迷不悟。
可究竟,是谁在执迷不悟?
回了房,地上只余下一条红色发带,她消失了。
她说她是鬼,就连消失,也如鬼魅一般。
哪吒捡起来发带,缠在了手腕上。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次希望不要再见到她了。
天,要变了。
只是可惜了,他还不知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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