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明鹤的那些话沈宗芳到底没有告诉明蘅，但这样的未尽之言更让明蘅明白明鹤在这桩婚事里定有隐情。

事关明芷的终身大事，明蘅顾不上他有多少隐情，一股脑把沈宗芳和韩长生打听来的消息都告知了明鹤：“二姐决不能嫁给这样的人！”

明鹤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听她说完了，缓缓道：“这都是闲言碎语，怎么当得真？”

“若要证明，我和王爷当然能追查出来，但总要先把这议亲的事放缓。否则等到二姐和钱鸣英下定了，即便查明了事实二姐也要背上个‘退婚’的名声。”明蘅焦虑地说道。

明鹤却全然没有这样的焦虑，只是不耐烦地说：“这事你就不要插手了，这些捕风捉影的话也不要再说。再者说，钱公子便是有些放浪之处，那也是对那些下九流的玩物，对自己的妻子岂会如此不庄重。”

明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出嫁离开明家这一两年，明蘅已经渐渐发觉了父亲并不像他要求他们这些子女那样……有礼有节。就像这么多年里，她并不是当真不知父亲并不能待他们几个孩子一视同仁。

她渴求过父亲的关爱和认可，又放弃了这些痴心妄想，但在她心里那只是她和父亲没有这亲缘——至少父亲待继母和哥哥姐姐们向来是慈爱有加的，不是么？

他们父女间没有亲缘，但那并不意味着父亲是什么恶人，她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如今明鹤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狠狠击碎了她心里曾经笃信过的某些东西，她觉得那不是她的心，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明蘅挺直了背，居高临下地看着明鹤。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父亲。当初童嬷嬷带着亲王妃的仪仗声势浩大的来给她压阵，她只觉得不安，如今她轻车从简站在明鹤面前，却第一次深切地俯视他。

她问他：“假如钱鸣英待二姐也是这样，父亲可会去替二姐讨回公道？”

但她没有等明鹤回答。她已经约莫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了，“出嫁从夫”么，哪有什么去“讨回公道”的。

她只是不想听明鹤再讲那些冠冕堂皇的谎话。

明芷听了明蘅告诉她的事，怔忪地坐了半晌，说出口的却是认命的话：“那又能如何？这就是我的命了。”

“二姐，你别糊涂，你要是就这么认了，那这就是你的命。你不认，它就不是！”明蘅一把拉住她冰冷的手，“如今为时尚早，哪能就这么等着他们把你送上不归路？”

明芷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着，大姐也好，爹也好，他们眼界比我广，懂得自然比我多。他们既然明知这是个火坑也要这么做，那一定是有他们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是有些话不能告诉我，这也是我该还的恩德。”她对明蘅露出个安慰的温柔笑容，“或许事情不至于这么糟糕呢？人都是会改的。或许成了亲，钱公子就不这样了？”

明蘅一路咬着唇回了王府。

路上，她问张老三：“你以前跟我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什么良夜的，你还记得么？”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张老三当然记得，“这怎么了？”

“我二姐就是这样吧……我曾经也是这样。想方设法说服自己去理解，去接受，就是没想过我们可以选择不去走上这条路。”

“还是其实我是在说些忤逆父母的不孝之言，我才是错的？”

张老三好整以暇地答道：“你觉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吗？”

“不应该是这样么？”

“如果是这个道理，为什么你们的律例里要说‘父母谋反，子女隐瞒不报理当连坐’呢？他们没有‘不是’，子女替他们隐瞒不应该是天经地义吗？”

明蘅一愣。

她没有这样想过这件事。

张老三打了个哈欠继续说：“引经据典我不擅长，不过荀子不也说过‘从义不从父’？尊重、孝敬、爱戴父母是一回事，无条件服从他们，或者他们要求无条件服从他们，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首先是你自己，你有权利去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你的选择不一定正确，可能你还得为你的错误承担代价，但是剥夺‘选择’这件事本身那就是不对。”

明蘅听着张老三兴高采烈的对自己大吐离经叛道之言，心里的郁气被笑意冲淡了不少：“要是你这些话让别人听见，你可就麻烦大了。”

张老三“哼”了一声：“你要是不爱听，根本就不会来问我了，不是吗？”

是。

或许她就是想听到这样一些离经叛道的话，来证明她想做的事并不是错的。

明蘅暗自下定了决心，扭头叫车夫拐了个弯去浔阳侯府，和容梦溪一道怒斥了许家一炷香的时间，得了她一句“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傻事”的保证，才又转回王府来——自打听了沈宗芳讲容家两位小姐的事，她心里实在后怕得很。

沈宗芳听了她和容梦溪的对话就知道她心里担心些什么，安抚道：“梦溪的情形和当时不一样，当初先帝已经下了圣旨，浔阳侯府除非登时反了，姜夫人带着一群残兵杀进皇城，不然容家没有第二条路走。如今皇上再不会如此的。”

但有关明鹤，他一个字也没提。

明蘅原本就猜疑明鹤在这件事里有隐情——而且是沈宗芳早就知道的隐情，如今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怕她回家之前，沈宗芳就料定了她注定铩羽而归了。

她倒也不迁怒沈宗芳没有提前告知她这事，恐怕就算沈宗芳说了，她不去试试也不会死心的。

沈宗芳确实是这样想过——他向来都是这样想，许多事总要让人自己去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但他还有另一层更隐秘的心思没打算告诉明蘅：他想知道明蘅见识到了明鹤的嘴脸以后，又会怎么做。

明蘅说：“王爷能不能帮我细细查一查钱鸣英？韩长生虽然能打听市井流言，但他怎么也不是公主府的对手。”

沈宗芳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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