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先前这一连串带着哭腔的质问,像一把把钝刀,在林凡的心脏上反复拉锯——
不是锐痛,是磨人的酸胀,比上次在幼儿园门口更甚。
那回是1993年刚入秋,风里还带着夏末的余温,镇东头的老槐树刚落第一片叶子,笑笑攥着他裤腿小声哭,
被同班男生指着后背喊“没妈的孩子”时,也只敢把脸埋进他裤缝里,鼻尖蹭得布料起了层细绒。
那裤子是林凡从国营机械厂废品堆里捡的旧工装,1992年厂子减员增效,他作为临时工先下了岗,这工装是他唯一能留作纪念的物件。
深蓝色斜纹布被机床油浸过,洗了七八遍仍泛着淡淡的油光,膝盖处还打了块同色补丁,是他用母亲留下的粗棉线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结实——
当时镇上的裁缝铺补块补丁要5分钱,他舍不得,就对着镜子自己缝,手指被针扎破了好几次,血珠渗进布里,后来洗得淡了,只留下一点暗红的印子。
这次不一样,笑笑整个人像只受了惊的雏鸟,蜷在他怀里,小拳头死死攥着他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
那衬衫是前年国营纺织厂发的劳保服,1993年国营纺织厂正赶上改制,不少车间停产,劳保服的布料也比往年薄了些,
全厂职工人手两件,林凡舍不得穿,只在逢年过节或带笑笑去镇上时才拿出来。
领口早被洗衣粉泡得磨出了毛边,布料硬挺得硌手,笑笑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布纹里,
“爸爸,是不是我不乖,妈妈才不要我?”
尾音裹着委屈的颤栗,一滴泪砸在他胸口,迅速晕开一小片湿痕,凉得像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冰。
他这才惊觉,女儿藏在心底的自我怀疑早不是模糊的影子。
1993年乡镇幼儿园多是村办的,没**材,孩子们的玩具多是用罐头盒做的小车、布缝的沙包,笑笑每次去都躲在角落,不跟人抢玩具。
她会在每天睡前,把书包最底层那张仅存的照片翻出来摩挲——这张照片是1987年苏晚晴刚生下笑笑时,在县城照相馆拍的,当时一张三寸照片要5毛钱,
是林凡攒了三天的烟钱才拍的。照片上妈妈抱着襁褓里的她,穿的碎花衬衫是1987年流行的“泡泡袖”款式,如今颜色褪成了淡粉,边角被手指捻得发毛,
连妈妈嘴角的梨涡都磨得有些模糊。
幼儿园画画课时,别的小朋友用供销社买的12色蜡笔涂得五颜六色的全家福,蜡笔是“中华”牌,1块8一盒,笑笑只有半截断了头的红蜡笔——
还是去年过年王猛家儿子用过剩下的。她只敢捏着这半截蜡笔,画一个举着糖葫芦的爸爸:爸爸的衣服是灰的,糖葫芦的糖衣却涂得格外亮,像是怕那点甜也被北方的秋风刮走。
这些细节像带刺的小藤,白天绕着笑笑的衣角,夜里就缠上林凡的枕头,让他总在凌晨惊醒,摸到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时,想起苏晚晴走前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
那被褥是1986年他们结婚时,苏晚晴的陪嫁,蓝底白花的粗布被面,洗了这么多年仍没起球,她当时说“这布结实,能盖到笑笑长大”。
磨人的寒夜与父亲的沉默
同样的解释——“
妈妈有苦衷”,在此刻轻得像片鸿**。1993年的春夜还带着料峭的寒,北方的倒春寒比冬天还难熬,白天最高温才8度,夜里能降到零下2度。
林凡的杂货铺没装煤炉,一来是蜂窝煤最近涨到3分钱一块,一天要烧5块才够暖,一个月下来就要4块5,占了杂货铺日均营业额的七分之一;
二来是怕煤烟呛着笑笑——去年冬天隔壁张婶家孩子就因为煤烟**住了院,乡镇卫生院的住院费一天要20块,林凡实在担不起这个风险。
水泥地面渗着凉气,顺着林凡的裤管往上爬,冻得他膝盖发僵。那膝盖是去年冬天进货时摔的,当时他骑着自行车去县城批发市场,路上结了冰,自行车在结冰的路上打滑,
他下意识用膝盖撑地,裤子磨破了个大洞,膝盖肿得像馒头,他没去看医生,只在镇上的赤脚医生那买了2毛钱的红花油,揉了半个月才好,至今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笑笑在他怀里哭得浑身发抖,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泪水顺着他的领口往下渗,连里面洗得泛黄的的确良秋衣都湿了一片,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
她不再追问,只是把脸往他颈窝埋得更深,鼻翼蹭着他没刮干净的胡茬——
他的剃须刀是旧的手动款,“飞鹰”牌,1988年买的,刀片钝了,每次刮都要蹭破皮肤,最近干脆隔两天才刮一次,省下买刀片的钱(一片刀片5分钱,能用三次)。
压抑的呜咽声像被捂住嘴的小兽,断断续续从喉咙里滚出来,比上次在巷口被野狗追着嚎啕大哭更让林凡心痛。
那次他还能抱起女儿赶走野狗,这次却只能抱着她,感受她的眼泪一点点浸热自己的皮肤,再慢慢变凉。
他想起上个月女儿发39度高烧,村里的赤脚医生捏着玻璃体温计摇头说“治不了,得去镇卫生院”。
那体温计还是带水银的,当时全镇只有三个赤脚医生有,医生反复叮嘱“别摔了,这玩意儿5块钱一支不好买,要去县城医药公司才能进到货”。
他抱着笑笑就往镇卫生院跑,脚上的解放鞋踩在冻土上咯吱响——这双鞋是1990年买的,鞋底已经磨平了,鞋帮裂了道口子,冷风灌进去,冻得他脚趾发麻,却不敢停一步。
从村里到镇上有5里地,全是土路,他跑了20分钟,到家时袜子都被血黏在脚上,是鞋里的小石子磨破了脚底。他没舍得扔这双鞋,只是用针线把鞋帮的口子缝了缝,继续穿。
夜里守着笑笑喂药时,15瓦的台灯昏黄的光落在女儿烧红的小脸上——
这台灯是他从废品站淘的,灯座缺了个角,他用塑料布缠了缠,15瓦的灯泡1毛钱一个,比25瓦的省电费(当时电费是5分钱一度)。
笑笑迷迷糊糊抓着他的手,还在问:“妈妈会不会像李老师那样,给我唱《小星星》?”
李老师是幼儿园唯一的公办老师,每月工资87块,比林凡的杂货铺日均营业额还高,她总给孩子们唱当时流行的儿歌,笑笑最羡慕李老师怀里的孩子。
那时他只能拍着她的背沉默,如今这份沉默又堵在了喉咙口,连带着胸口都发闷,像压了袋没开封的标准粉面粉——
那面粉是粮站按定量供应的,凭粮本购买,每斤1**8分,林凡的粮本每月能领20斤,他每次都省着吃,留着给笑笑做馒头,自己顿顿喝玉米糊糊。
杂货铺里的时代印记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打在铁皮屋檐上,店里昏黄的15瓦灯泡悬在房梁上,晃得货架上的货都蒙着层模糊的光。
1993年的乡镇杂货铺多是“前店后储”的格局,林凡的店也不例外,前面摆货架,后面的小隔间既是储物间,也是他和笑笑的卧室,中间用一块旧布帘隔开。
最下层的海河牌牛奶摆得整整齐齐,蓝白包装上印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3毛钱一袋,是笑笑每周最期待的早餐。
1993年的牛奶还不是家家都能喝上,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奶消费量只有6.4公斤,乡镇更低,镇上只有两家杂货铺有货,货源来自县城的乳制品厂,每天限量供应50袋。
林凡每次进货都要凌晨4点起床,骑着自行车去县城的乳制品厂门口排队,单程要走1个半小时,遇到雨天路滑,就要走两个多小时,生怕来晚了卖光。
笑笑总舍不得一口喝完,会把袋子捏在手里焐着,等牛奶温了再小口抿,最后还会把袋子反过来,舔掉粘在里面的奶渍——
她知道这袋牛奶要花掉爸爸卖3根冰棍的钱(当时奶油冰棍5毛钱一根,水果冰棍2毛钱一根)。
旁边的大大泡泡糖装在透明罐里,1毛钱一块,罐身上印着“超大大泡泡”的红字。这泡泡糖是1992年才从国外引进的,在乡镇还是新鲜玩意儿,孩子们都馋。
林凡总趁她放学偷偷塞两颗在她口袋里,看着她嚼出比脸还大的泡泡时,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有次泡泡破了,粘在她头发上,林凡用了半瓶植物油才洗掉,之后笑笑每次嚼都小心翼翼,怕又浪费油。
最上层摆着几盒雪花膏,白色的瓷瓶上印着朵白兰花,是去年过年他花2块8毛钱买的“美加净”,在当时算“贵价货”。
供销社里便宜的“友谊”牌雪花膏才1块5,可他记得苏晚晴以前就用“美加净”,说这牌子的雪花膏不油腻,冬天涂脸不皴。
女儿总说“闻着像妈妈的味道”,每次只用指尖蘸一点点,涂在小脸上轻轻揉开,还会把瓶子盖紧了放进自己的小抽屉,怕用快了就没了。
抽屉里还放着她攒的5个空牙膏皮,当时收废品的1个牙膏皮换1颗水果糖,她攒了三个月,说“等攒够10个,换糖给爸爸吃”。
王猛早已悄悄退到后面的储物间,手里还攥着颗没开封的橘子糖——
糖纸是橙红色的,印着“橘子味”三个字,是他昨天在村口小卖部给自家儿子买的,1毛钱能买3颗。
王猛和林凡以前是国营机械厂的工友,1992年厂子减员,林凡下了岗,王猛被调去看仓库,工资从每月95块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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