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桑乔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然，前几天只会冷漠发个“嗯”的人，怎么突然间回这么多字给她，比这一周加起来的总数都要多。
不仅如此。
他发过来的话看起来…
似乎…好像…有点……
暧昧。
这个想法一从脑子里蹦出来，立刻就被桑乔给强制否认了。才认识几天，她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认为陈煜洲对她产生了好感。所以怎么想，都只有一种可能——
又又又：[O-O…难道被盗号了？]
思考须臾，她小心翼翼地又问，[还是说，你发错人了？]
虽然冷静做出这般猜测。
但胸膛里仿佛有小鹿在乱撞，桑乔拿手紧紧捂住，掩耳盗铃地暗示自己：她才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心动。
思绪正恍惚着，手机振了振。
nine：[。]
句号是什么意思？对她没话说？
足足等了一分钟的时间，都没有再弹出新消息。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嘛？
桑乔坐不住了，稍微侧了侧身目光往后挪，想偷瞟一下陈煜洲到底有没有在看手机。
奈何中间隔着的高个子依旧挡住视线，她什么也没瞄到。
不仅如此，桌面上圆珠笔还因为她手腕不小心碰了一下，掉落到地上往后滚动两圈。
桑乔蹲下身去捡。
不料，抬头的时候，坐后排的柯奕正垂着眸静静地看着她。他单只手捏手机，指骨懒散地贴着桌子，偶尔轻点两下。
整个人姿态透出一股散漫又游刃有余的劲儿。
猝不及防对上眼，桑乔想起这已经是她和柯奕今天的第二次对视了，如果再避开视线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这样暗暗思忖，她弯弯唇，对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柯奕瞥看她，表情没有变化。
桑乔以为是她的笑容还不够真诚，又扯了扯唇角的弧度，睫毛颤动，刻意加深了笑。
柯奕依旧不为所动，几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
“…………”
桑乔似乎幻听到有一阵冷风从两人之间刮过。
好尴尬。
有什么事比拼命和一个人招呼却被毫不留情地无视还尴尬呢。
桑乔唇角的弧度凝固，逐渐僵硬度。她低下头，快速地直起身，匆匆坐回位置，佯装无事发生
好在手机页面多了一项通知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
nine：[……]
又是一串标点符号。
桑乔盯着屏幕上这六个点，眼前竟然幻视刚刚柯奕那张冰山脸，她不知为何，竟能从他的脸上的表情触类旁通，一下子读懂这个符号的含义。
这两人不愧是发小，即时反应都能这么如出一辙。
桑乔太阳穴突突跳，她莫名有些不快，食指按住他的那句“我只等了你一个人的消息”，长按，引用——
然后问道，[这句什么意思？]
nine：[字面意思。]
nine：[看你是不是这么快就放弃了。]
又又又：[放弃…什么？]
nine：[追我。]
原来是这样。
大概是从来没有过像她这样鲁莽又直率的人，对他提出如此奇怪的请求，所以让陈煜洲格外留心了一点，好奇她能坚持多久。
桑乔认真地打字。
又又又：[那让你失望了。]
又又又：[我是个不轻易放弃的人。]
nine：[是吗。]
见他不信，桑乔下意识准备解释。手指碰到键盘的瞬间，突然想起追人贴子里教的一招，她眨眨眼，准备实际试一试。
又又又：[今天没给你发消息是有原因的。]
又又又：[天天有事没事就找你聊天肯定不可以啊。]
又又又：[好耽误你的时间的。]
又又又：[想来想去，所以我才这样决定的。]
又又又：[你觉得呢？]
一气呵成，桑乔连续发过去五条。
她压了压唇角的弧度，一双眼珠子乱转，得意洋洋地心想，不管他等会回复什么，她都会故作惊讶地问他：
你该不会没发现这是首藏头诗吧。
今、天、好、想、你。
任谁都会被撩到吧。
等不及看他的反应，桑乔不断上滑刷新微信，终于在半分钟后，一条新内容弹进视线里。
却没料到，nine的回音并没有如她所想那般。
对面引用了她的第二条信息。
标注了几个字：[没说不可以。]
—“天天有事没事就找你聊天肯定不可以啊。”
—“没说不可以。”
看清后的桑乔呼吸一顿，藏在体内的那只小鹿又开始胡闹乱蹦，横冲直撞地打乱心跳的节奏。
早就编辑完停留在输出框里的小招数，忽然没了用处。
她的耳朵不自禁地窜上绯色。
明明是她追他，怎么感觉他比她还会撩啊。
桑乔红着脸想。
… …
-
这次聊天以桑乔毫无气势可言的一个‘哦哦’作为收尾。
nine没再回复。
她也没好意思继续展开新的话题。
下午五点多，最后一节课结束。
走出教学楼没几步，噼里啪啦，雨点忽地从天而降。
盛夏的暴雨都是突如其来，且来势汹汹。
落日余晖中，学生们奔跑穿梭在雨幕中，鞋袜被踩湿，衣角也被溅染了泥点，地面大大小小水花扩出波纹。
这场雨没有缓解高温，反而让天变得愈加闷热。湿气自下而上升全然揉进空气中，所有人仿佛置身潮湿的蒸笼中，闷得难以呼吸。
所以当桑乔三人好不容易淋着雨跑回宿舍，却被通知整个女寝因为电路故障而停电时，全体陷入了绝望中。
方苒耷拉着脸：“还能不能再惨一点。”感受到宿舍里的热浪翻滚，她回头有气无力地问，“你们说，今晚我们真的能睡着吗？”
桑乔擦了擦鼻尖的汗：“应该睡不着。”
邱雨眠却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当然能睡着啦。”
二人齐齐困惑地看向她。
邱雨眠左右晃了晃食指，一脸淡然，“因为我们会直接昏迷过去，醒来已经是一周以后了，直接美美结束夏天。”
桑乔：“……”
方苒对她竖起一个大大的中指。而后哭丧着脸，崩溃嚷着：“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邱雨眠打开衣柜，“赶紧收拾两件衣服，我们出去开房睡。”
听到这话，方苒把中指放下，转而抬起一个大大的拇指，为她点赞：“靠，你还怪聪明的，我怎么没想到。”
寝室里一时没人说话，空气里只剩窸窣收拾东西的声音。
蓦地，方苒看着手机喊了声桑乔的名字。
“乔乔，你快看手机，我俩进学生会了！”
桑乔怔了怔，解锁手机果然也收到了通知。她和方苒都通过了面试，还被拉进了一个Q.Q群，群名叫京大学生会新生群。
管理员在群内艾特全体成员，新发一则公告。
【为了欢迎新成员的加入，学生会将举办两天一夜团建活动！原先活动是明日举行，但据我们所知，大一新生女寝集体停电，为了不让学妹们中暑，我们主席特将活动提前！周五也就是今晚我们将举办别墅趴，欢迎大噶来玩！】
方苒一目十行，看完后亮出一个灿烂的笑。
“雨眠啊，今晚恐怕只有你一个人去住宾馆了。”
邱雨眠：“……什么意思。”
方苒：“我和乔要去参加学生会的别墅趴了。”
“？”邱雨眠哽住了，“这种丧良心的话你也忍心说出来？！”
方苒露出白牙笑得更大声了。
邱雨眠不死心，她转头面向一向好说话的桑乔，语气低求，“乔宝，你肯定不忍心让我一个人去宾馆吧，别墅趴有什么好玩的，但姐妹只有一个啊。”
桑乔把目光从屏幕上收回来。
她咬咬唇，再松开，认真地思考几秒，诚恳又真挚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邱雨眠心中一喜，刚要开口。
桑乔清清嗓子，接着说：“你说得对，别墅趴肯定很好玩，你住宾馆的时候有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哦，别害怕眠眠！”
“……”
邱雨眠：我说这话了嘛我？
…… ……
活动是两天一夜，方苒和桑乔分别带了点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身上早就被雨水淋湿，二人又快速洗了个澡，因而耽误了一些时间，等打车赶到时已经比群内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十几分钟。
等她们按响别墅门铃，众人于一楼围坐一圈。
陈煜洲、柯奕还有几个大二的坐在沙发上，其余大概三十几号人席地而坐，正在做自我介绍。
看到又有人进来，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
还没进门的时候，桑乔就已精准地在人群中一眼锁定陈煜洲的位置，和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呆滞定在原地。
陈煜洲笑着看着她：“正好到你了，学妹叫什么名字？”
桑乔大脑瞬间清空，空白一片。
她嘴巴紧抿着，耳边嗡嗡响，说不出话来。
话音落在半空，客厅变得安静，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方苒及时把话接上，才没有让场面持续冷下去。
“学长好，她叫桑乔，我叫方苒，我俩来的有点迟了不好意思。”
陈煜洲性格很好，下巴轻压，话音里仍有笑意：“没事儿，我们才开始。”
“桑乔，方苒。”他眼神稍作停留，对她们招招手，“过来坐吧。”
四周的声音在他的话语间缓缓降噪。
一切模糊不清，只剩她的名字异常清晰。
直到被方苒拉着坐在地毯边侧，桑乔的耳边还像装了扩音般，来回循环着她的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说出她的名字。
原来，喜欢的人仅仅是叫了自己的名字，就可以让人如此雀跃。
距离拉近，桑乔盘腿缩在角落里，仰起脖子，偷偷地盯着陈煜洲。
他优越的侧脸线条，高挺的鼻梁，以及看起来就很好亲的嘴唇…
想到这，她害羞了起来。
眼神来回浮动，桑乔没忍住，偷摸着掏出手机打算拍一张照片私藏。
按住静音键，点开相机，屏幕对准。
桑乔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机，刚想摁拍摄键，忽地，手心打滑一厘，屏幕恍然对准另一人。
柯奕的脸倏然出现在镜头里，薄眼皮低垂着，漆黑的眼瞳里带着探究的意味，隔着手机，落入她的目光里。
桑乔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机还举着。
她亲眼看着那双黑眸扬了扬，嘴唇也扯出一点弧度。
柯奕不会以为她在偷拍他吧……
桑乔忙不迭放下手机，脑袋恹恹地搭着，不敢再抬头了。
这时，自我介绍环节恰好结束。
别墅一共五层，影音室、电竞室、唱k区…应有尽有，餐厅也有提前点好的披萨，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学姐宣布让大家自由活动以后，不少人站起身先去吃饭了。
女生们基本上都没离开。
三两个靠近陈煜洲和他搭话：“学长，要不要一起去唱歌？”
陈煜洲轻笑：“我唱得不好听。”
一个短发女生声音俏皮：“不信，唱了才知道嘛。”
旁边女生都纷纷附和，撒娇着让他一起去，陈煜洲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无奈地摇摇头。
那短发女生忽而站起来，蹦跶一下，拿手晃悠两下陈煜洲的胳膊，撇撇嘴：“走嘛~”
陈煜洲站起身和她们一起离开了。
桑乔目送着他们，她看着那群人的背影，也清晰地看见那女生的手还虚虚搂着陈煜洲的胳膊。
而陈煜洲并没有推开，任她随意。
她挪回眼眸，一颗心倏地荡在谷底。
眼皮和睫毛绞在一块，晦涩的情绪从胸膛往上漫，心底说不上来的难受。
与此同时，这边还有四五个女孩围着柯奕，眼见着她们成功拉走陈煜洲，也有人蠢蠢欲动准备开口和柯奕说话。
“柯学长……”
三个字音才从喉咙里挤进空气中，柯奕似有所感般，整个人松散地往沙发后侧靠，不动声色地和正欲说话的女生拉开些距离。
他掏出手机，淡淡地睨看她：“喝什么？”
“啊？”话题转得太快，女生都懵了。
柯奕声音冷冰冰，重复了一遍：“喝什么？”
旁边的秦川大大咧咧接话，“学长他请你们喝东西，还不快点儿点。”
“哦哦哦哦。”
这么一提醒，女生们反应过来，纷纷点单。
“我要冰淇淋红茶！”
“我也要，加点波霸。”
“我要茉莉绿茶，不加糖，最近减肥嘿嘿。”
… …
点了一圈，有一人从头至尾没有出声，似乎在发呆。柯奕眼眸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头顶，他喉结轻滚，出声：“你喝什么？”
被提问的桑乔还垂着头，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方苒用手肘撞撞她。
桑乔懵懵抬眼，方苒小声提醒：“柯奕请大家喝奶茶，问你喝什么？”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说：“不知道…”看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她赶忙开口，“随便，和、和方苒一样吧。”
方苒点点头，刚想再和柯奕重复一遍自己点了什么。
就见柯奕眉毛轻拧，直直地看向桑乔，再次问：“你想要喝什么？”
桑乔眼神怔怔。
这问题很重要嘛？她从来都是没什么意见的人，因为不喜给别人添麻烦，她经常会忽略自己的喜好，哪个选择简单、方便，她就选哪个。
很少会有人会在她说出‘随便’以后还执着追问的。
思绪流转，绕来绕去。
见柯奕的目光依旧不错开地停在她的身上，桑乔只得被动思考，停顿片刻，她小声回：“那个…苹果奶绿吧。”
柯奕“嗯”了声，垂首看着手机，继续问：“大杯中杯。”
桑乔小声：“中杯…”
柯奕：“糖度。”
桑乔小小声：“不加糖…”
柯奕：“冰度。”
桑乔小小小声：“去冰…”
“底茶。”柯奕稍抬下颌，贴心补充，“有茉莉奶绿、四季春茶——”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旁若无人地提问与作答，身侧几人只能安静地听着，甚至不知道怎么出声打断。
气氛一下子变得奇怪。
几个女生交换了眼神，眼神里别有意味。
一侧的秦川更是睁大了眼，满脸震惊，要知道柯奕这人向来是最怕麻烦的，认识这么久，没见过他对谁如此有耐心的。
还有……对学妹能做到这样贴心，怎么刚才他点单的时候，柯奕径直忽略他的选择，随便给他点了杯？
不对劲…
秦川重新仔细看了看面前脸红成熟樱桃的女孩。
唉？
这女生怎么这么眼熟。
唉？！
这不是便利店那个笨笨企鹅吗！！！
我靠——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秘密一般，秦川半张了嘴巴。
……
点单到后来桑乔的音量越来越小，明明是在点奶茶，她莫名有种被老师提问的体感，后背都紧张得僵住了。
终于，在问完加不加配料以后，柯奕收了声。
桑乔无声舒出一口气。
耳边才安静半秒。
淡然混着点懒怠的嗓音再次落入她的耳膜。
“这不是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柯奕脊背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眉眼舒朗，似是很满意般地看她，“下次别再随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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