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处理结果公布后,作为家属,张若瑶和妈妈拿到了赔偿。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处在难以自拔的悲伤里,最常自言自语的话是“妈妈和爸爸这辈子还没过够”,还有“没办法,缘分就到这了”。
在那之前张若瑶并没细想过所谓缘分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在那之后,她慢慢开始对缘分有了形象的感触,就像一根线一样,一人一边,各自拽着两头,两人行进方向不一样会断,阴阳相隔了当然也会断。
人死了,会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吗?
高三那年张若瑶和学校打了申请,没再住校,妈妈在实验中学旁边租了个小屋陪读,张若瑶每晚九点半下晚自习,九点四十五到家,吃两口夜宵,十点洗漱,十点十五开始看书背单词做题,做一个小时,十一点半前上床睡觉。
张若瑶晚上时常听到妈妈做噩梦,呜呜咽咽的,然后醒来,去卫生间,很久不出来,如此往复。后来妈妈意识到可能会影响张若瑶睡觉,第二天上课没精神,就强行让张若瑶睡前关紧卧室门。
张若瑶听话关门,在妈妈睡着以后,再把门开一条缝。她害怕,也怕妈妈会害怕。
那是张若瑶第一次接触死亡,第一次接受亲人的离去,其实她也睡不着,白天上课很累,但很奇怪,再累也睡不着,她打发时间的方法是幻想,幻想人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多年以后迪士尼出了电影《寻梦环游记》,讨论生死之界,电影上映时张若瑶刚入殡葬行业一年,真正从事这份工作、和逝者打交道以后,她反倒坚信,死亡就是结束,人死万事空,就是没有了,什么都没了,没有谁比殡葬行业从业者能知晓这个世界唯物主义的真相。
但她一个人去电影院看了那部电影,记起了自己高三那年数个深夜里的幻想。
是的,她幻想中,死后的世界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和人间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有白天黑夜,有城市乡村,房屋小区,有公共设施,公共交通,人们要上学,要工作,一切都尽然有序,爸爸刚落脚,也不知道对那边的路熟不熟。哦,说到路,那边的东南西北是和这边一样吗?还是反过来的?货币怎么兑换?那边赚工资也要存起来吗?有银行吗?银行可以贷款吗?
......张若瑶每天就在幻想这些东西。
她也会想起闻辽。
事故发生以后她不是没有找过闻辽,可谁也没有他的消息。那段时间的职工家属院既安静又吵闹,安静是因为家家闭户,吵闹是因为每家每户关起门来,都有自己的难关要过,都有自己的眼泪要擦,厂子倒闭了,人都搬走了,从前一起长大的许多玩伴本就因为四散各处读高中而减少了联络,那件事情过后更没了交集。
张若瑶和妈妈搬家的时候,她前脚跨上货车后斗,后脚便看见从小和她玩得很好的女孩儿,叫孟双,拎了菜回来,站在楼道门口看着她。也就是小时候站在人堆儿最前面和一群男生对峙,还用皮筋儿把闻辽捆起来的女生,话多,爱笑,嗓门儿大。
孟双家也快要搬走了,孟双爸爸在事故中受伤了,家里一时没了收入来源,听说孟双奶奶也一股火病了,她妈每天以泪洗面。
张若瑶的话堵在了喉咙,没有问出口。其实她很想问问孟双,事故发生之前,或者之后,你有没有见过闻辽?
前几天闻辽他小叔来了,带了几个人上闻辽家,他们都穿着黑衣服,低着头沉默不语,草草收拾了东西就走了,门上上了把大锁。这也成了一直以来悬于张若瑶心头的一个结,说句不好听的,她不知道这应该算是一种希望尚存的安慰,还是另一种折磨。在那些深夜的幻想里,除了爸爸,她也不受控地常常想起闻辽,按照那些流言,或许,闻辽现在也已身处另一个世界?
也是从这时开始,张若瑶开始明白并认同妈妈所说的,这世上人与人的缘分是那样纤细,干脆,说断就断了。
闻辽的电话再也没有打通过,闻辽家门上的那把大锁很快就蒙了灰,张若瑶在缓慢地接受这一切。彼时她站在货车后斗扶着冰箱,看着站在楼道口的孟双,那是贯穿童年和青春期最好的玩伴,两个女孩子远远对望了一眼,车开了,她们谁也没有说话。
张若瑶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孟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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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辽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他跟张若瑶之间可能存在天大的误会呢?
是在晚上的烧烤店。
任猛爸妈下岗早,早就搬离了城西那一片,事故发生的时候任猛又在外地读职高,只是电话里听爸妈说了一嘴,说上面下来人了,好大的事儿呢,又说这厂子也是命数该尽了,早几年就已经入不敷出,只是这临了了闯这么大的祸,连累这么多人,真造孽。
一场事故,落到具体的家庭,是毁天灭地的,但显示在新闻上是一串数字,传播在口与口是几句闲话,一声叹息,任猛爸妈叹息完,也就过了,仍要做自己的盒饭,过自己的日子,生意不好做,房租还一年接一年的涨。
那时天高皇帝远的任猛正烦心着职高课程没意思,不爱学,他不知道家里艰难,更不知道他往年的那些玩伴们都在经历着巨大的人生变迁,是多年以后碰见张若瑶,做了邻居,一问才知道那些往事的细节。
他不会安慰人,好像张若瑶也不需要人安慰,她跟以前相比变了不少,但又说不好是具体是哪里,刚见面的时候张若瑶头发很短,比现在还短,两侧发茬贴着头皮,贴发根儿染了一头蓝灰色,看着很叛逆,还透着点与世隔绝的忧郁,后来又给染黑了。张若瑶说,她开寿衣店的,怕客人怀疑她专业性。
饭桌上,两个男人一边撸串一边叙旧,平静地说起从前,任猛说哥,那个时候信息不发达,我之前还听过一些人乱传话......今天再见你别提多高兴。闻辽说他也一样,一样被困于自己的信息茧房,就比如,他根本不知道张若瑶爸爸也在那场事故中离世。
闻辽从不否认自己身上巨大的缺点,就是喜欢逃避,当时出事以后他第一时间就是逃避,不见以前的人,不听任何有关事故的消息,爷爷还有叔叔小婶都照顾他心情,心疼他,不去戳他痛处。离开荣城以后,他休学了一年,那一年时间他出家门的次数一双手数得过来,没日没夜地打游戏,看动漫,胖了四十斤,完全复刻吸血鬼的作息习惯,卧室窗帘都不拉开。
他刻意与从前的一切保持距离,将自己固守于一个自己建立起的安全领域,那个领域里只有他自己,不与外界接触,有一段时间他幻想自己生活在火影的世界里,拥有秽土转生的能力,但是也不能深想,一想还是会难受。
这次回到荣城,虽然是因一个梦起,但却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如此平和地梦见小时候,不是夹杂着哭喊弥漫着风雪的噩梦,它是那么温情而真实,也是第一次,醒后的他非但不难过,反倒陷在童年的快乐回忆里怅然若失。换个角度想,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创伤的愈合,是一种进步,一种前进?
他从烧烤店出来,跟任猛说拜拜,然后自己站在烧烤店门口路灯底下回溯过往,他想起了张若瑶刚见他时那副表情,还有说的那两句奇怪的话,她好像还和小时候一样嘴损跟他闹别扭,问他,你没死啊?你还活着?闻辽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原来,那根本不是闹别扭。
他当时那样匆忙又果决地离开,在张若瑶的视角看,确实,有无限恐怖的遐想。
电话那边,张若瑶长久的沉默将其证实了。
闻辽顿感世事真搞笑,处在其中的人更好笑,受困于缘分的收束围绕,他这还算好的,有个解释的机会,还有那许多人,最终也就是揣着误会一辈子不见,然后相忘于天涯。
闻辽笑说:“哦,怪不得我突然梦见你了。”
如果你相信命运,便会理所应当认为,这是一种既定的安排。
张若瑶不知道闻辽这些个心理活动,很晚了,她得收拾收拾休息了,问闻辽,你还有事儿没,没事儿挂了。
闻辽说行,明天再聊吧。
张若瑶要挂电话的手停着了,问闻辽:“明天你还来?”
闻辽站在路灯底下拍蚊子,雨后的夜晚,蚊子太多了,根本站不住,风油精落在酒店没拿,他不得不站在露天烤炉前面来回踱步。
“我总得跟你解释解释吧?”
张若瑶没打断,他也就自顾自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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