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恒一路飞檐走壁，来到镇统府外时正撞见傅问渠跟着洛昕往街外走。

她脚步停了停，看了眼不远处的停机楼，还是跟了上去。

不日就是舜华会了，停机楼作为主办方自然早已满客，只是镇统府是官府，楼中自然按照惯例留了一间上房以备不时之需。

傅问渠跟着洛昕来到房中，便听门外小二殷勤道：“贵人可要备些吃食？”

洛昕看向傅问渠。

后者摇了摇头：“备些热水吧，我沐浴。”

方才在镇统府沾了一身的血腥气，要他就这么入睡肯定是做不到的。

洛昕点了点头：“那您今日便在这歇息，我先回去，晚间病人若有不好，再来唤您。”

傅问渠颔首，洛昕便拱拱手告退了。

停机楼作为应州第一名楼，一应设施自然是齐备的，光是烧水的炉灶都有十来起。

洛昕前脚方离开，后脚小二便已抬了热水来到房中。

“哗——”

滚烫的开水倾入浴桶，霎时蒸汽翻滚着往人脸上扑腾。

小二将凉水兑入桶中，又抬手要取过一旁的竹篮撒上鲜花。

“你先下去吧。”

傅问渠见状，伸手取过花篮：“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小二闻言也不多问，只放下木瓢，留了滚水凉水各一桶在房中便含着脑袋离去了。

门被合上，傅问渠将花篮放在一旁，又往桶中舀了几勺开水，却没急着宽衣解带。

“砰！”

木瓢脱手而出，甩上一旁窗棂。

傅问渠看了眼窗外阴影：“滚进来。”

窗棂被人从外边掀开，奚恒身子一缩，猫儿似地钻了进来。

“还当你要先沐浴呢。”她笑笑，“我贸然打扰多不好。”

傅问渠冷冷地瞥了眼奚恒，笼着外衫坐到桌旁，翻了个杯子倒上茶：“镇统府那个胳膊是你砍的。”

这是肯定句，他没有在问她。

伤者断臂处刀口整齐，就连断骨处也平滑，是活生生被人削断的，普天之下有这刀法的没几个人，眼前的丫头和她师父就是其中两个。

“那是个北相人。”奚恒似是想起什么，“你将她救下了？”

傅问渠点头：“今夜熬过去活命不是问题。”

“那人屠了问心阁满门，只可惜没来得及跟你说。”奚恒叹气，“竟给救下了。”

“你若不甘心，现在便可去镇统府取她性命。”傅问渠道，“我医人不看什么善恶国籍，你同我说了，我也一样会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现在去镇统府，还能将她弟弟的脑袋一并收了。”

奚恒歪了歪头：“你就不问问杨三娘如何了？”

傅问渠道：“与我何干？”

奚恒张了张嘴，又沉默下来，心知同傅问渠纠结这些没有意义。

她道：“问心阁只活她一人，我想保全她。”

傅问渠抬眸：“要动她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奚恒答：“谈邵宇。”

“不。”傅问渠抓起瓷杯，“是北相。”

奚恒心生疑惑：“北相要一个闺阁女子的命做什么？”

“谁说要她命了？”傅问渠吹了吹茶水，“又是谁同你说，杨三娘只是闺阁女子？”

奚恒茫然。

傅问渠看她一眼，饮下茶道：“杨门工艺有所耳闻吧？”

奚恒点头。

她自然是有所听闻的，南齐能有今天，齐天城脊功不可没。

当年若非杨槿督造城墙拦住西北面的敌军，只怕齐国早已亡在北相铁骑之下了。

齐天城脊能在两国交界处屹立这么多年不倒，杨氏的混云泥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杨槿传下的诸多工艺中，混云泥只能算是次级。

奚恒想起杨晤言白日给她展示的那只木龙。

“杨三娘子虽看着柔弱，但脑子却比谁都灵光。”傅问渠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姑且算是个天才吧，杨门工艺在她手里被钻研了个透彻，甚至是更上一层。”

奚恒沉默。

只有她知道，傅问渠嘴里的“天才”是多大的含金量。

毕竟是当年将那名剑游述比作猪狗的人。

“只是，少年人。”傅问渠摇了摇头，“有几分成绩便总忍不住炫耀，尤其这杨三娘还总想在她父亲那证明些什么。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纵是再不喜欢，也想不到谈邵宇是北相的人。那些被她用来制成玩具的工艺，放到国家层面，便是杀人利器。”

“你一早就知道谈邵宇与北相有勾结？”奚恒意识到什么，“那你为何不……”

“谈邵宇与北相不是勾结，他就是北相人。”傅问渠满不在乎，“我一个行医的，管不了这些政事，多听多看也只为保命，至于旁人的因果……我只负责治病。”

奚恒沉默下来。

傅问渠又道：“念你当初救我一命，如今又身处同门，我劝你一句，少管闲事。”

“这能叫闲事吗？”奚恒忍不住反驳道，“军政要地的长官是北相人，国之重器要被敌人窃走，这不是国事吗？”

话到此处，傅问渠抬眸看了眼奚恒的眼睛，意味深长道：“你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

“这和我是谁有什么关系？”

傅问渠道：“你若是云奎镖局的林大勇，我便请你想一想，谈邵宇是被谁提拔到此处的？境内若有人卖国，朝堂上当真无人察觉？你不要为着一腔匹夫之勇，去给那些弄权者当炮灰，自己身首异处也就罢了，别连累镖局。”

“你若是旁的什么人……”傅问渠神情淡然，“那我劝你哪来的回哪去，槿乡镇的事，不是一个父母双亡的镖师能管的。”

奚恒怔然，半晌才低声道：“我想保全三娘的性命。”

傅问渠垂眸：“知道了。”

“知道了？”奚恒疑惑，“那你是管还是不管？”

傅问渠起身，扯下肩上外袍：“左右我这几日住在停机楼，医馆里无人，钻进几个小贼我也不知情。”

奚恒闻言眼睛一亮：“那你这是答应让我们……”

“滚吧。”傅问渠取了木瓢往桶中加热水，“我水都凉了。”

“十日。”奚恒眉开眼笑，“就借你那密室十日，待舜华会事毕，我带三娘离开。”

傅问渠没理人，只抬手开始解腰带。

奚恒连忙收了眼神，回身掀了窗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