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闱新榜动长安,九陌人人走马看。
天色将明未明,礼部南院外面的路上,多了一堵矮墙拦在前方。此处本就路窄人多,而今骑马经过的人,不管来此意图如何,悉数堵在南院的院墙东侧。
有的人来晚了,只能隔着人群,远远望着南院东墙上面的黄纸。金榜上的字看不清,但还能数数看——
贞元九年(公元793年)进士及第,三十二人。
咂舌声瞬间在耳畔响起。
这比上一年宰相陆贽当主考官时的录取人数还多。
去年今月放榜时,有不少人抱怨过,陆贽打着公正的名义,录取几个无名之辈,就权当行卷干谒而上榜的人不存在了。等到今年换顾少连来当知贡举,免得再让人议论,他平衡各家所需,坚守中庸之道,把托关系的全都留下,凭本事的塞在榜中央。
若想嚼舌根,这个春天,得再找一找新的说辞。
失意者纷纷散去。
长安城东南的曲江池畔,新科进士们杯觥交错。他们互相聊过一圈,有几人围在柳宗元身前。
柳宗元见同榜进士对他如此热情,以为是沾了今科状元苑论的喜气。他朝苑论看去,他们二人去年联贡于京师,苑论笔生风雨,文发云霞,论才思,柳宗元对他心服口服。
眼前的人听了他对状元的称赞,纷纷附和,可他们的视线仍然落在柳宗元本人身上。
柳宗元继续同他们聊上几句,先前候考时彼此谈过诗文,今天的话题翻来覆去,离不开“今科最少年”、“河东柳氏”、“京兆万年人”、“家住亲仁坊”。
来来回回,绕弯子问了半天,那几个人意识到柳宗元不能领悟言外之意,便直接开口问起他今年及第是向谁干谒。
果不其然。
柳宗元早就猜出他们的意图,可他不喜和谁攀附关系,一直避而不谈,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如此直白。
若是行卷真的有用,柳宗元也不用应试四次才中。况且,他还能去找谁呢?
柳宗元直言自己未曾干谒。
他面前的人也识趣,一番谦辞,拱手酬酢,朝另一边而去。
刘禹锡在一旁竖耳偷听,忽见那些人纷纷散去,朝自己这边来,便赶紧与身旁的人就长案上突兀的菱花百炼镜聊了起来。
“你方才问什么来着?”刘禹锡回想了一下,“关于这个镜子的来历?我于江南长大,略懂一些。百炼镜镕范非常规,需在五月五日的午时,于扬州湖波之上,取日月天地之精华,在船上炼制而成。”
“这百炼镜莫不是太宗的三面镜子之一?”对方追问道。
刘禹锡当然知道贞观时的名言,可前方的小小铜镜,真的值得他琢磨这么久吗?
远处的那群人离他越来越近。
于是,刘禹锡硬着头皮聊下去:“扬州百炼铜,可以正衣冠。”
“此言差矣。”边上的兄台脱口而出。
刘禹锡眉头一紧。
对方补充说:“我观摩镜中画面许久,不像是寻常景象。你看近处歌舞,再望远方花木,这镜子里隐隐约约有星河点点,尤其是这边有时灿若白昼,有时显现诗篇。”
刘禹锡和他一同仰头看。
上面什么都没有。
登科之后,人人盼着喜事连连,刘禹锡也同样,但是面前平放在几案上的镜子,被形容成仙界圣物一般,他不肯相信。
“做作。”
飘来的声音虽小,当下却近在咫尺,刘禹锡听得一清二楚。
打听柳宗元家世和关系的那伙儿人果真过来了。前一刻在柳宗元面前客客气气,还没出几步路,刻薄劲儿就压不住了。
刘禹锡暗中感觉他们是冲自己而来。
应考一次就及第,没点儿深厚的背景,根本说不通嘛。刘禹锡方才也想过怎么把及第这事儿圆过去,但思路尚未整理清楚……以免陷入柳宗元的境地,他灵机一动,迅速拿起镜子。
【杜甫曾经说过,“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刹那之间,刘禹锡神情凝滞。
这个菱花百炼镜绝非凡品。不会是把自己的心声放大了吧?
他屏气凝神,又听到一声。
【唐朝有名的诗人多曾经历人生的起伏。】
这可不是刘禹锡的想法。
奇怪的声音是从镜子里传出来的吗?可又感觉声音远在天边。
刘禹锡盯着镜子里的画面,果然如边上的兄台所言,并非现实景象。
细细看来,镜中画面右侧一列小小图纹,下方同样如此,隐约一颗流星划过下方图案,镜子中央便出现一片空白,一行行文字兀然显现;须臾之间,流星再度划过,江南风景出现在镜中,转瞬又变成长安市井,栩栩如生,绝非画作。
时下光线昏暗,刘禹锡知道那些人凑了过来,便同他们一同聊起这面菱花百炼镜。
一番谈话下来,刘禹锡发现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异象。
最先发现镜子诡异之处的兄台,只言画面,不提天声。
刘禹锡觉得甚是奇怪。
难不成刚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幻听?
【坎坷曲折的经历塑造了李白,战乱时的颠沛流离成就了杜甫。】
天声又来。如此看来,这声音是身边某人在他背后低语?
刘禹锡找了个借口,起身躲开碍眼的人群,在一旁重新坐好,用余光悄悄观察,寻找这个躲在黑暗中的“阴魂”。
【但诗人起起落落的原因,最多是因为贬谪。】
此时他离镜子这么远,天声肯定和百炼镜没关系。可到底是谁呢?
刘禹锡一时没有思路,十分谨慎地环顾四周。
【我们小组通过分析诗人的贬谪时长、贬谪次数、贬谪地点、贬谪原因等因素,以此分析出贬谪经历对诗歌创作的影响,并进行总结,在此盘点一下唐朝十大贬谪诗人。】
天声甫一结束,他和柳宗元视线相对。
两人眼神交汇,立马成了寻找“阴魂”的搭档。
【……啊!要盘点十个人吗?不能因为队长绩点高,我们就跟着她一起卷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其他组员怎么看是她们的事,你自己的想法呢?
再说了,我们组有五个人,现在凑出来四个诗人的稿子。其他人连小组作业的资料都没交上来,说好的今天一起做,但你看看,已经这个时候了,只有我们两个在这儿。今天岂不是得熬通宵啊。
说句话嘛……你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在忙什么呢呀?
汇报开场和每个诗人的盘点过渡都要放视频?
行吧,我懂了。】
这种措辞,太古怪了。
难道真的是仙人的天声?
刘禹锡和柳宗元找了个清静的角落,两人认真探讨起来。
新科进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另一旁的大臣们却多半哈气连连。
曲江宴会,年年都有,以往乐舞颇有新意,但不甚悦耳,如今司农少卿裴延龄摸清了当今天子李括的喜好,选的都是他的最爱。
和去年差不多,李括再喜欢,听得也有点乏了。
于是唤来今年进士科的主考官,户部侍郎顾少连拿进士名单一看。
“三十二人啊。”李括感叹道。
顾少连刚想上前解释,被裴延龄抢先一步打消皇帝的顾虑:“陛下,切莫担心。去年四十余州大水一事已平,财政的事情固然紧张,但时下人才紧缺亦是重中之重。”
李括微微叹了口气。
“陛下,今年藏库那边清点十分细致,如今一年进账大约是六七千万贯……”顾少连冷静分析一番,“目前处置冗余官吏,俸禄钱还算合理。”
“那是吏部该管的事情。”裴延龄身子倾向皇帝,“户部库房的情况,以前听别人讲起,常常回答差错散失难以避免,今年侍郎管理得甚好啊,尤其是经历天下水灾,还能有六千万贯钱呢。”
一丝笑意浮现在李括的脸上。
以前有宰相上书,毫无遮拦直说朕不会识人,但朕这一回,绝对没有看走眼——
裴延龄心系天下,水灾放在心里,财政也一直惦记着。
可惜了,本想多多提拔顾少连,结果在户部从事多年,还是稀里糊涂。这次他担任知贡举,不知情况如何。
李括又细看了一下进士名单。
一旁的顾少连倒吸一口凉气。
他明知道裴延龄这几年一直欲抢户部侍郎、判度支之位,但是听到裴延龄现在这番说法,根本没法揭穿他想掌管财权的野心。
李括指着一个人的名字问道:“这不会是那个朝臣孩子冒名而进吧?”
裴延龄扭头窃喜,顾少连定睛一看——
柳宗元。
“此乃柳镇之子。”
李括对御史台的柳镇先前敢于上奏对抗奸臣一事印象极深,叹道:“他肯定不会为儿子请托求人啊。”
裴延龄有些失落,但是目中精光一闪。他立马附和:“年方二十便进士及第,可谓天才,前途无量啊。况且今年财库颇丰……”
“当赏!”李括行事果断。
心都要跳出来了。
顾少连可忍不了让裴延龄再胜一局。他极目远望……人呢?
不知为何,新科进士们凑在一堆。
裴延龄见皇上脸色倏然凝重,轻声念道:“忽然忆起杨相公……”
宰相杨炎当年奏请以“两税法”取代“租庸调制”,深受李括器重,此法施行至今,但杨炎却与相熟友人结援互助,广涉情故,转年就被李括弃之不顾。
今年的进士啊,初识才多久,就有拉帮结伙的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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