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内,檀香袅袅。
今日无差。
沈昭景正盘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双手转着念珠,口诵佛号,如外人见得,许是真会当自家见到了菩萨一般。
但,就在这时……
佛堂门外,有脚步声急急响起。
“殿下、殿下……”
听得是自己亲卫的声音,沈昭景继手中念珠一滞,微微张开一目,余光瞟向门扉,开口道。
“说。”
“金大人、唐大人说、说……”
“何必吞吞吐吐,有事照实禀报便是!”
沈昭景面无表情,无悲无喜,仿佛真是修为有成,超然于外物一般。
那亲卫听得,连忙应诺,吞吞吐吐将下半截话语吐了出来。
“……他们说今日身体不适,便不来参加府上宴席了……”
“知道了,下去吧。”
沈昭景依旧面无表情,直到那个亲卫身影在他视野里完全消失了干净。
这时,突然听得“啪”的一声。
他手中念珠居然生生被他扯成两段,然后摔在佛案上,撞的那香炉里的香末飞溅了一地。
“不适……呵……不适,当初求着孤提拔你们的时候,怎么不见身体不适?
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沈昭景面色狰狞,一改刚才慈眉低垂、与世无争的模样,活脱脱像是从地狱绘卷里爬出的恶鬼一般。
良久,他嘴里的咒骂才顿了下来,气稍微消了点去,他抬眸看向堂中,忽地笑开了。
不过是惨笑而已……
呵,这班家伙……自己应是早有预料的,一群虫豸,自己得势的时候趋之若鹜,现在自己失势,自然唯恐避之不及……
是啊,自己失势了……
想到这里,沈昭景眼圈突然通红。
上一次盐税案的时候,自己的左膀右臂卢尚书,为了自保,不得不让让他“醉酒落水”了去……
这一次谋逆案,自己为了脱身,又将自己母妃和外祖全部供出了去。
朝中有利于自己的势力,居然被斩了个干干净净。
而且父皇仁厚、极念旧情,自己这般做派必然失去圣心。
……自己如今和孤家寡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可,这已经是如今这死局,他能拿出的最好办法了。
沈昭景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怎么、怎么会到这一步,自己盘算这么多,步步为营,可每次、每次,他的计划都会在关键的时候,突然失控,让明明落网的鱼打脱了出去。
“为什么!这还要孤怎么做?”
沈昭景的怒吼从喉咙里冲了出来,他抑制不住举起案上供着的佛像正准备砸了下去。
忽地,他抬手瞬间,眉目往上移,恰恰见得梁上匾额写着一句佛偈“一念贪心起,百万障门开”。
沈昭景心中一抖,这句佛偈源出于《华严经》,还有下一句嗔火能烧功德林,欲海可沉智慧舟。
许是神佛也劝他回头吧……
但他此时心境却不这般想着。
“连你这泥塑的东西也敢嘲笑孤?清心寡欲要是有用,这天下就该是和尚的了,坐在皇位上的就不是那老东西了!”
只听一声脆响,沈昭景毫不犹豫将他拜颂了经年的佛像扔将出去,砸在了青石砖上碎成了一地。
“呼呼……”
沈昭景喘着粗气,许是用尽了体力,他心绪稍微平静了些许。
不急……不急……
当初先唐高宗李治,起先不也不得圣宠么,他父皇先是属意他大哥承乾,后有看上李泰。可最后呢?坐到那高位上的,不还是他么?
他沈昭景,不过是暂时蛰伏罢了。
但,老天似乎真是打算要和沈昭景开玩笑一般,就在他自我开解初见一丝成效的时候。
那个走掉的亲卫突然去而又返,急急叫着“殿下、殿下”,然后从院门跑了进来。
那亲卫见着这满地的碎片也是吃了一惊。
刚才殿下不是还慈眉善目、淡然超脱么……?
难道、难道真如那些坊间所言,殿下有两幅面孔、慈眉心狠,最是狠毒么……
见着状若疯魔的沈昭景,那亲卫一时都惊得忘了自己要禀报什么东西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但,毕竟是沈昭景亲卫,必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疑惑便背叛沈昭景的,那亲卫嗫喏片刻还是开口到。
“殿下……殿下,刚得到消息,陛下命七殿下为监军,随玄甲军出征!朝中已有风声,若此战得胜,便……便立他为储!”
听得此言,沈昭景瞳孔紧缩。
七殿下……沈昭景?凭什么?那个废物!凭什么?
他猛然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凭他有个好姐姐?
就凭萧景珩的十万玄甲铁骑?兵部那些趋炎附势的老狐狸,一个个都急着往沈昭临麾下站队呢!
更可笑的是,连市井小民都在传颂,说沈知微如何贤德,沈昭临如何仁厚,仿佛这大胤的江山,合该是他们兄妹的囊中之物!
沈昭景不忿,沈昭景不服,可他再气,脑子终还是清楚的。
是啊,就算沈昭临,他一万个看不起,可沈昭临就有这些东西,而他呢?
他有什么?
自家母族,不说还能复起不,就算自己那番做派,早就对自己寒了心吧……
至于原来依附自己的朝臣?现在见到自己跑的比兔子都快……
还有龙椅上那位,看着自己拿越来越意味深长的目光……
沈昭景知道,自己只有最后一条路。
他看着门外血红的夕阳。
“破釜沉舟,舍不得孩子,终究是套不住狼的!”
——
“吱呀、吱呀……”
玄甲军的粮车上,被传与某人“伉俪情深”的沈知微正斜斜坐着,身边摆放着一大叠账本,正在细细的看着其中一册。
前面赶车的小兵见得这一幕,也不禁心生佩服。
这长公主真与传说中的不一样呢!
他们原以为像长公主这般金尊玉贵的天之娇女,定然受不了辛苦的军旅生活。
可如今,军队已经开拔三日了……
沈知微不仅没有一点娇生惯养的娇气,反而理账、处理粮车运输中的损耗都是游刃有余,甚至还不嫌颠簸自己亲自坐在粮车上,一路监运。
这让这些小兵们见得都亲切了几分。
“阿棋,前面传令官举旗了,快叫粮队的大家停下来歇歇吧……”
阿棋便是这粮车小兵的名儿,沈知微只用了一天就认得整个粮队的人名了。
一听长公主笑意盈盈的轻声唤他休息,阿棋瞬间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
咱们长公主多体恤下属!
要知道很多军需官嫌这是个没什么前途的苦差事,对外曲意逢迎,对粮队的大伙都是冷着脸相待的,甚至还有些故意让他们多做活路,明明没什么差事,非要装出很忙的样子,来让上面觉着自己做出了功绩。
阿棋也是当了多年的底层小兵了,沈知微这样在这个位儿还对下面好的长官他是第一次见。
自然是高兴的应诺了起来,大声往队伍里吼了一句。
其余粮队的小兵们听得也是笑着回应了起来。
……许他们自己都没发觉,他们不知不觉都把沈知微当自己人了。
——
“阿棋,你跟公主的距离这么近……你知不知道,咱们少帅是怎么惹到公主了……”
人歇下来就容易八卦。
这些小兵自然也不例外。
沈知微此时还坐在粮车上专注的理账,其余歇脚的小兵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开始八卦了起来。
“不知道啊,少帅就那天和咱们公主见了一面,就……我觉得肯定是少帅惹到公主了,反正不可能是公主的错!”
阿棋想了想,他见着这几天公主对每个来粮队查看的军官们都言笑晏晏,从少帅身边的李影李队长,到各个谋士、小队队长什么的,里面不乏有言语粗鄙,或者行动粗鲁的家伙。
公主都保持礼数,微笑着把这些事儿化解,但凡见过公主再出去的,没一个不夸赞公主待人接物周全。
唯独见了萧景珩,沈知微脸色就冷了下来,不仅不发一言,而且满脸都写着“你快走”三个大字!
虽也不妨事儿,但是实在惹人瞩目,难怪大家会纷纷问起来。
“对,你说的对……呵,肯定是少帅说错话了!”
其余粮队成员也有对沈知微的滤镜,很快意见便统一了,然后便变成了声讨萧景珩不会怜香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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